第156章 捕人者與被捕者(第2/3頁)

“我們還是殖民者的奴隸,韓領袖也與列強勾結,承認清末以來喪權辱國的條約……

“我們的關稅、經濟、司法,都還沒有真正獨立,你們以為的偉大領袖,不過是欺世盜名的大盜。嗚……”

一個中國巡捕脫掉鞋,扯掉兩只襪子,都往這青年嘴裏塞下。青年“嗚嗚”說不出話來,他的同伴卻唱起歌:

新舊軍閥勾結列強禍害中華,

一陣槍聲滿腔熱血為誰拋灑

為奴隸的炎黃兒女,為落難的華夏人家

……

被臭襪子堵住嘴的男青年,不知怎麽捅開那層臭布,與同伴慷慨悲憤地合唱起來:

熱血讓它盡情地灑,灑灑灑

志士心裏有怒花開,開開開

這悲烈的歌聲,是從心肺裏嘶吼出來的。

但周圍不相幹的看客,他們疑惑而茫然地看,像是來自異時空的電影看客。

兩個月前,在華界蘇見賢大姐家裏,她聽文理大學的羊覺鄞唱過這歌,但羊覺鄞當日沒唱完全,就被安奇峰打斷了。

眼前的歌唱者又被堵嘴,右邊那個男青年,嗚咽著從嘴裏頭,擠出零落的歌詞:“灼如烈火……徹底……地燒,燒燒燒……

他左邊的同伴也悲咽著:“蒙冤者……終將冤仇報,報報報……”

被捕者跟押人者,從珍卿旁邊走過去,她不由向裏讓一步,兩個男青年被押著走遠。

珍卿這才留意到,地上有一些彩色傳單,黃大光看她伸手彎腰,趕緊撿了一張遞給她。

珍卿兩眼掃完:傳單把韓領袖跟洋人媾和,為了自身利益,出賣國家利益之事,該講不該講的都講了些。

她正在暗暗心驚,忽然手中傳單被奪走,她一擡眼,看見一個不太陌生的人——英國的埃爾弗上尉。

六三政變那一天,在同學荀美蘭家見過的那位。

埃爾弗上尉有種族優越感,一派和氣的神情,都讓珍卿感到一點譏誚和輕蔑似的。他打量一眼周圍麻木的觀者,笑著跟珍卿說:

“好姑娘不該看這些,杜小姐,你是溫柔可愛的淑女,不要在外面逗留,早點回到你安泰的家中吧。”

說著他將傳單撕巴碎了,丟到清道夫的簍子裏,然後就昂首闊步地向北走遠了。

黃大光好奇問珍卿:“五小姐,你認識那洋鬼……洋老爺啊。”

珍卿看那幫人走遠,翻著眼睛出口長氣,有氣無力吩咐黃大光拉車。

對於街上的行人來說,兩個青年學生的行徑,像是不知所謂的失心瘋,叫囂著與別人生活無關的瘋話,把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何苦來呢。

不知怎麽的,珍卿眼前總現出剛才的一幕:

男青年死活不肯低頭,不但他脖上的青筋,證明他不屈不撓的意志;轄制他的白人巡捕,從他頭上揪下的那綹帶血皮的頭發,也能證明他的不屈不撓……

她心裏洶湧著強烈的情緒,讓她久久不能平靜。

這兩個被捕的青年學生,她不曉得他們的生平和事跡,可只從他們被捕一刻的表現,她都要心生敬意。

黃大光拉車沒走幾步,前面有人流把路堵住,珍卿無意間的一瞥,驚見路邊一張閻羅似的臉。

她瞪大眼看那個人,——全蕉監獄見過的聶梅先,就站在三丈外的電杆下面。

她一瞬間感到血液逆流,汗毛直豎。她才擺脫錢明珠死亡的慘象,沒想到在此地又遇見此人。

珍卿一回頭的功夫,又遇見慕先生的朋友容牧師。

容牧師碰巧從前邊上來,說前面一輛汽車,撞死了一匹馬,事主警察等圍了一大圈,現在恐怕路不好走。

容牧師供職的三一教堂,就在這條街的後巷上,他請她到教堂裏喝杯熱茶。

珍卿不想面對那見鬼的聶梅先,略想一下就答應了容牧師。

她下意識看向電線杆,那聶梅先從電杆下走開,眨眼間就沒入人流不見了

容牧師給珍卿新泡了茶,講他跟慕先生如何認識。他一點不避諱,說他為掙錢什麽活都幹過。

所以,他也做過藝術品掮客,在幫慕先生賣畫過程中,跟慕先生熟識起來。

他墻壁上懸著些中外的畫,給珍卿講,他對藝術的認識過程。

他說他原來賞畫,重視官能的感受,重視最初的印象;後來有點欣賞能力,就重視思考過程和內心感受。

珍卿想到被抓的兩個學生,唱的那兩首歌,她就覺得心神不寧。她覺得這容牧師,對她有點自來熟,其實他們這才是第二面。

容牧師嘆一口氣,說出他最想說的話:

“閨女,你慕先生看好你,給我講了你的許多事,說你可做文學家、畫家、教師。只是怕你膽子太大。

“剛才警察捉人,我也看見了,你還撿起傳單看,你同情被捕的學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