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多日不曾下雨,天空中灼灼烈日高懸,明晃晃的陽光曬在那些夯土築造的墻上,把土黃色的墻體表皮曬出一層薄薄的浮沙。微風卷著粉末似的細沙,撲面沾上過往行人的肌膚。

“一股子哨兵的汗臭味兒。” 羅伊用絲綢手帕捂住鼻子,矮身穿過弧型拱門,口中抱怨,“這裏也太臟了,所以我最討厭來軍管處。”

土黃的拱門上掛著軍管處陳舊的牌匾。從牌匾下穿過,就看到一大片灰撲撲的校場。來來往往著大量的哨兵,一側的電子屏幕上正在播放著什麽,許多人圍著看熱鬧。

羅伊沿著另一側的棧道往裏走,邊走邊和身邊的人交代,“我們只是過個流程,把手續辦了就走。如果他們提一些讓你不喜歡的要求,你可以不用搭理。”

身後的人聽他說了這話,輕輕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那是位十分年輕的女孩,穿一身白塔裏向導學院專屬的精致制服,象牙色的織錦長裙,繡著金線的白色絲綢襯衣。裙擺下露出層層疊嶂的蕾絲邊,正隨著前行的步伐搖擺。

她安靜地穿行在陽光裏,蓮臉嫩,體纖纖,肌膚如瓷似玉,像一朵沾了晨露的花。出現在這飛沙漫天的校場邊緣,很是突兀。

這是一位在那座高高的白塔中被精細呵護著長大的向導。

路過的哨兵們看見她都仿佛突然間別扭了起來。

相互推挪著嘀嘀咕咕地小聲議論,各種打量的目光按耐不住地偷著撇過來。嗓門粗大的家夥下意識壓低了咋呼聲,因為天熱光著膀子的兵油子悄悄地將掛在腰上的外套扯上來。

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聲音傳過來。

“聽說了嗎?就是她……那個向導。”

“被匹配的哨兵解除了婚約?”

“你們覺得……我有沒希望……嘿嘿……”

“別傻了,你什麽等級,是貴族嗎?現在向導那麽少。”

“就不能想想嗎……反正都是,沒有人要……”

“……”

羅伊聽到這些話,心裏覺得生氣。

“這樣的向導都不要,江陽朔那狗屎一樣的家夥大概是腦子畸變了。”他這樣想著,目光落在林苑身上的時候,就忍不住夾雜著同情,“可憐的小姑娘,大概是受的打擊太大了,才會申請去做探索汙染區這樣辛苦的工作吧?真是可憐。”

然而跟在身後,名為林苑的女孩,仿佛完全沒有聽見周邊的閑言碎語,也沒有察覺到同行之人憐憫的神色。

她看上去神色平靜,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視線的焦點落在更遠一點的地方,好像在看著校場的另一側。

羅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校場的那一邊,設立著一排陰森森的鐵質刑架。那些粗獷的鐵架一端深埋在土裏,露出在外面的部分銹跡斑斑,仿佛沾染著永遠洗不凈的血跡。

此刻的刑架上吊著一個男人,那個囚徒赤著上身,雙手被緊束吊起在頭頂,顯然已經被掛在這裏折磨了好幾天。

黑色的汙血糊了半張臉,完全看不清原有的模樣容貌。只是從那些繃緊的肌肉,精悍的肢體線條和皮膚上遍布各種陳年舊傷,可以一眼看出那是個還很年輕的哨兵。

年輕卻歷經沙場的哨兵。不知犯了什麽重罪,被吊在這裏公開刑訊。

羅伊知道公開審訊是兵營裏的習慣。

哨兵是最強悍的戰士,也是最麻煩的群體。

他們總是出入那些噩夢一般的汙染區,從那些畸變的怪物手裏搶奪資源,過著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日子。

過載的感官和反復壓抑的狂躁情緒,不依靠疏導或藥劑就活不下去的宿命,讓那些強悍的家夥,有時候會變得像怪物一樣可怕。

變成怪物的,犯下罪的,做了錯事的家夥,就會被吊在這些架子上,公開處刑。

為了處罰,更為了震懾。

當然,以帝國官員那腐敗到骨子裏的品行。不論你犯下的是什麽樣的重罪,只要給夠了錢,或是能找到足夠硬的後台,都可以高高拿起,輕輕放過。

反過來,如果是那種來自邊遠哨塔的窮鬼,一無所有的那種,哪怕只是觸碰了幾百條軍規中邊邊角角的一小點,也有可能被掛在這種鐵架上反復羞辱,甚至折磨到死為止。

羅伊便問林苑:“怎麽了,是認識的人嗎?”

林苑的目光收回來,搖了搖頭,“好像見過,但不記得了。”

兩人穿過校場,沿著行政樓建築的台階往上走。

看到刑架邊上的那塊電子屏幕,正播放一段模糊不清的視頻。

屏幕下連接著一台模樣奇怪的儀器。

儀器的頂端有一個不知道什麽材質的透明半球體。

從羅伊所站的高度,正好透過球體往裏看,他驚悚地發現,那個透明的罩子裏面居然裝著一個被單獨剝離的人類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