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沈蘭溪上下打量他一瞬, 歪著腦袋有些泄氣。

這人怕是窮得只剩他自己了……

罷了,她就當今日結善緣,當一回沈大善人吧!

趙五水雖是低著頭, 但也能感覺到那雙明亮的視線在他身上晃了兩圈, 頓時愈發緊張的吞了吞口水, 手腳局促得不知往哪裏擺。

沈蘭溪眼瞧著那腦袋一寸寸的低垂,心裏嘆息一聲, 耐著性子出聲問:“可有人阻你?”

趙五水擡頭, 有些摸不清她這話裏意思, 緩緩搖了搖腦袋,有些難言的低聲道:“只是這事難做。”

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半分都沒詫異, 清淡又平靜,“若是簡單, 人人都做得, 又有何稀罕?你又何必困擾,在這兒與我請教?”

“這世間千萬種事, 有為生計, 也有為鴻鵠之志,有為自個兒, 也有為家族門楣,但無論哪般, 要做好,先得是情願。”

“你既是生了這個念頭, 便是去試試又何妨?本就是身處低谷,再差也只是跌落回來, 何所懼?”

沈蘭溪說得緩慢, 眼瞧著那雙沉沉的眼生了點點星光, 突生幾分瞧見人迷途知返的感慨,“頭回見你時,你說賺的銀子填了當官兒的錢袋,那夜也只匆忙與你說一句,那些銀子並非是肖大人或是祝大人所拿,而是供養得那些個族長肚大腰圓,族長之事,官府不便插手,土司人選,那是寨子裏的百姓選出來的,你既是知曉百姓日之艱難,想來必不會與那些個族長同流合汙、沆瀣一氣,說句徇私的話,祝大人需要你這般的土司,成都府的百姓需要你這樣的族長。”

一人之力有限,群策群力才是正解。祝煊既是想要將成都府的臟汙肅清,那必是需的幫手,如今人家自個兒尋上門來,她若再不推上一把,著實是浪費人心意,沈蘭溪心裏的小算盤撥得叮當響。

分明是細雨霏霏的冷天兒,趙五水心裏卻是燃起一團火。

他是被需要的……

黝黑的面上漸漸出現些堅定,那腦袋重重點了兩下,趙五水胸口鼓鼓,沉沉的呼出兩口氣才道:“夫人既是這般說,那小的便試上一試。”

站了小片刻,沈蘭溪已覺得身子乏累,聞言頷首,隨意叮囑一句,“若是有拿不準的事,可去尋我家郎君問,要記得一點,行事要對得住自己良心,守得住大嬴律例。”

沒犯得大錯,釀得大禍,迷途知返還是好孩子。

趙五水連連點頭,“小人記下了,多謝夫人。”

沈蘭溪毫不謙遜的收了這句謝,回去繼續給那遠在京城、心裏打鼓的姑娘回信。

這次倒是利落了許多,手執筆,在那宣紙上落了‘可以’二字’。

元寶是她在這個朝代相伴最久的人,也是頭一個真心相待之人,她當她是工作的員工,也當她是妹妹,事無巨細的叮囑一通,只差把‘不放心’三個字明晃晃的寫上去。

墨跡吹幹,裝了信封,拿給綠嬈,“明日送出去吧。”

“是,娘子。”綠嬈接過,收好,又問:“娘子,那些野兔要如何處置?”

沈蘭溪用熱水凈了手,細細擦著帕子,“先養起來吧,且有用處呢。”

“是。”綠嬈屈膝退下,行至門外,撞見下值回來的祝煊,又行禮,“郎君。”

祝煊‘嗯’了一聲,徑直入了屋。

晚上用飯時,祝允澄晃著腦袋與沈蘭溪講起學堂裏的事,嘰嘰喳喳一通,後忽的道:“春哥兒說他明日不上學堂了,日後要跟著父親做事。”

這話說得,不無艷羨。

沈蘭溪只裝作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側頭揶揄祝煊:“喲,郎君這是收學生了?”

祝煊正端著碗喝湯,聞言垂眸瞧她一眼,漫不經心道:“怎的,你也想當我的學生?”

語氣分明是平靜的,便是連個漣漪也無,但沈蘭溪卻是硬生生被這句微涼的話撩撥得臉紅,腦子裏不自覺的閃過那當人學生的事,挨過板子,也被逗弄過,都讓人羞臊。

祝允澄沒察覺不對,聽得這話,連忙道:“我也要!父親我也想與春哥兒一樣!”

他也不想聽先生將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啊!他想與春哥兒一般,跟著他父親去田裏捉魚,插秧苗!這比在學堂快活多啦!

祝煊睨他一眼,壓住那躍躍欲試的小孩兒,“老實待著,好生跟著先生讀書,月末我會教考你。”

祝允澄頓時蔫兒了,氣呼呼的扒拉著碗裏的飯。

沈蘭溪也安分了,乖乖喝湯,避開他看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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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疊著烏雲,城門難民營裏,眾人用過晚飯後便洗洗睡了,白日裏鬧哄哄的聲兒漸漸消停。

白桃兒今日吃了一肚子肉,還吃到了糖,夜裏睡著都是咧著嘴笑著的,只那睡姿極不規矩,整個人橫了過來,腦袋紮進了李二暖烘烘的腰腹裏,雙腳踹在了趙五水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