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暴雨一連下了幾日, 山上的還未收割的水稻盡數被洪水沖了個幹凈,那一片泥水成災,饒是肖萍早早讓人疏通了河道, 此時成都府城一腳下去, 水也深至小腿骨, 沁得人骨頭都疼。

祝允澄學堂放了假,在家裏陪著沈蘭溪待了兩日, 終是耐不住的換了雨靴, 戴了雨蓑, 像是尾巴一般跟著祝煊出門了。

肖萍這幾日與趙義一起,在山腳處搜救百姓, 忙得腳不沾地,城中的一切事宜都交給了祝煊打理。

安置的營帳靠近城門樓, 雖是夏日裏, 但暴雨不停,依舊冷得厲害, 不少人淋雨染了風寒, 少不了用藥材與要人照料。

就連糧食,如今因這天災, 城中糧價被翻了幾倍,人心惶惶, 祝煊下令幾家最是叫囂的糧店改回原價,頓時在百姓中聲名四起, 好與不好的評價像是天平兩端。

只祝煊面上並無旁色,讓人瞧不出深淺來。

幾杯茶後, 於廳堂中坐的幾人, 先後出了聲。

“發生這般災禍, 我們也著實不好受,祝大人來了不過月余,怕是不知道,我們石頭寨真的是難啊,那片土不好,種什麽都收成少,不過是旁的地兒的十之二三,每年夏稅秋稅後,大家家裏的余糧也只剩一個底了,舍不得吃,拿去換了銀子,換一些糙米陳米來,和著野菜填肚子,就這樣,每日都是喝個水飽,山上的野菜都挖光了,真不是老朽不願出銀子,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祝允澄站在祝煊身後,聽得咽了咽口水,心裏難受的緊。

他今早還吃了肉包子呢……

“是啊!有心無力啊,我們雲香寨雖是大,但其中多是老弱婦孺,四時就指著田地裏的那點收成過活呢,先說銀錢,真的是沒有,且就是家裏的糧食,也就是剛收的那點,沒曬幹去殼,還不能吃,青黃不接的,這些時日也是盡靠野菜充饑了。”

“祝大人年輕,是京城官家子弟,如今得聖上旨意,前來體察民情,還勞煩祝大人回京後,把我們這些百姓的困難說說才是。”

祝煊垂著眼皮,聽得他們一句句的抱怨,直至這瘦的顴骨凹陷的人,把他日後的路都算好了時才掀起眸子來。

四目相對,一人神色自若,白凈的臉上無甚情緒,讓人捉摸不透。另一人眼睛混沌,也絲毫不避讓。

“我吃著皇糧,領著俸祿,自當竭盡全力為皇上辦事。皇上派我來此,任的是按察使的職,要讓成都府無一冤魂。至於這位族長說的事,那是肖大人該管的,族長瞧著年邁,若還是分不清職責,還是早日退位讓賢的好。”

這話說得極具鋒芒,饒是祝煊嗓音清潤,娓娓道來一般的和煦,卻還是在9在場的幾人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幾人對視一人,臉色皆難看的緊。

祝煊把手裏的茶盞放到桌案上,與玉瓷輕磕了下,聲音清脆。

廳堂寂靜無聲,他的視線漫不經心的落在了那最先開始倒苦水的人臉上。

“石頭寨啊,我知道。”祝煊鼻息輕嗤了聲,直接戳破那沒一句實話的論調,“我不止知道,還清楚這個寨名的由來。”

“百年前確實是一座石頭山,山上的人也是從北方逃荒而來,那些年念及你們辛苦,也確實少糧,肖大人的父親當時任知府,為著你們寨子,還特上了奏折給皇上,三次後,皇上特下令免了你們的租庸調,這一免便是二十年。”

祝煊說著,眼裏的銳利直直的刺向那花白了胡子的人,“如今石頭寨每畝田地產量幾何,賬簿上記著的是老黃歷了,族長是想本官帶著人手親自去算嗎?”

話音陡然一轉,變得嚴厲,那張臉上哪還有半分清潤與謙讓。

眾人再是傻,也曉得這人與肖萍不一樣,他們今日是踢到硬骨頭了。

哪家寨子的田地產量沒有藏私,更有甚者,且有許多私田偷偷種著並未上報,若是祝煊真的帶人重新丈量土地,分得良莠……

“那……”石頭寨的族長思忖一瞬,剛要開口,卻是被打斷了。

祝煊的視線從他臉上挪開,落在了他旁邊處,白白胖胖的男人頓時渾身一涼,如臨大敵的與他對上視線。

祝煊唇角輕勾,道:“雲香寨,甚是出名。聽聞這寨子如其名,寨子中的百姓難出男丁,多是生女郎。又聽聞,那些個女郎,都個個賽西施,七八歲時會被以高價賣去淮水以南,七八成的揚州瘦馬皆是出自雲香寨。”

“今日既是見了族長,那本官就問上一句,這傳言可真?”聲音輕飄飄的,卻是滲人得很。

白胖男人瞬間嚇白了臉,趕忙否認,“假的!自然是假的!”

祝煊視線未挪半寸,淡然道:“那就更得問問族長了,為何只有你們寨子中,只剩老弱婦孺了?”

透著威嚴的聲音,壓迫感很強,那種自幼被種在骨子裏的強勢與強大在頃刻間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