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四條路

許繁星帶著氣,一路幾乎是風馳電掣,車開到熟悉的街區,開進熟悉的停車場,停到熟悉的車位上。

他們走進熟悉的電梯,按了熟悉的樓層,來到熟悉的門前。

兩個人都沒動,盯著這扇門,門把手像已經落滿灰塵。

“他在裏面嗎?”夏安遠牙齒控制不住地發出磕碰聲。

許繁星看了他一眼,說:“在個屁,把公司當家了。”他等得不耐煩,“杵在這兒幹什麽,開門。”

鑰匙用習慣了,門鎖夏安遠一直沒記起來錄指紋,他說:“我開不了,也不知道密碼。”

許繁星又看了他一眼,拇指把門鎖鍵盤滑亮,想了想,輸了六位數。

夏安遠注意到這數字和趙欽第一次帶自己來時輸的一樣,門“滴”聲一響,許繁星自己都嚇了一跳,嘟囔著,“我靠,密碼還沒換啊。”他突然想起來什麽,打開門的時候轉頭問夏安遠,“知道這密碼什麽意思嗎?”

卻沒讓他答,自己徑直進了屋,“想你也不知道,”他說,“是他兩年前決定要忘記你的日子。”

屋裏的燈被許繁星拍亮,夏安遠關好門,跟在他身後的腳步頓了頓。

“進來啊,”許繁星靠著那張島台,覺得夏安遠好笑,故意有點刻薄地問,“你自己家,你還怕?”

前一句聽得夏安遠心一顫,後一句又聽得他心一蹦。

我自己家。他在心裏頭念了念。

夏安遠走進去,環視一圈客廳,一切都還是他離開那天時的樣子,甚至島台和陽台的花還在,只是變成了幹巴巴的褐色。

像是紀馳在他離開之後也跟著離開,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決定忘記我的日子……是什麽意思?”問完,夏安遠屏住呼吸。

“字面意思,”許繁星很快回答他,“他決定忘記你、不再找你、不再等你的那個日子。”他在這屋裏走了一圈,最終到夏安遠面前,“用這個日期,把這套房子鎖起來,是什麽意思,你應該明白。”

很難形容夏安遠聽到這話時的感受。兩年前,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他不知道自己此時在想什麽,只是仿徨地站著,耳邊有什麽在嗡嗡作響。

許繁星看了夏安遠很久,其實他還從來沒這麽仔細地打量過夏安遠。不得不承認,確實好看,憔悴成這模樣也好看,但天底下好看的人海了去了,尤其是他們這圈子,來往的年輕面孔沒一個是不好看的,他搞不明白紀馳為什麽就獨獨吊死在夏安遠這一棵樹上。

看著看著,許繁星覺得沒勁透了,他忽然很想嘆口氣。

“但很顯然,也讓我覺得很遺憾。他失敗了。”

許繁星轉過身,走到電視櫃前,打開最下面的抽屜,在裏面翻了翻,找出來什麽東西。

“夏安遠,”許繁星乏力地叫他,“我沒什麽其他目的,只是想讓你看一看,一個人是怎麽在死亡裏面,活了這麽多年。”

他把手裏的東西交給夏安遠,那是一把鑰匙。

許繁星把發愣的夏安遠往前推,推到那扇主臥的門前,說:“你們的臥室,你自己打開吧。”

鑰匙小小一枚,冰冷的、堅硬的,卻像山石,千斤重,壓住了夏安遠的五臟六腑,壓得他直不起身,擡不起頭,眨不了眼。

他預感到裏面有什麽。

“還等什麽,”許繁星說,“把門打開吧。”

對準鎖眼,夏安遠試了好幾遍,門鎖發出滯澀的聲響,他擰下把手,然後門被輕輕推開。

長久密閉的房間一朝被打開,發出難聞的沉悶氣味。客廳的光照不進去,許繁星伸手打開燈,“啪”一聲,夏安遠見到灰塵在光線下緩慢地飛舞,見到屋裏處處被堆得滿滿當當,全蒙著白色的防塵布。

夏安遠挪著腳步往裏走,即使他已經預感到裏面放的是什麽,在掀開這些布的時候,卻還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心驚。

全是畫架。

——畫裏全是他。

夏安遠一張一張地看,太多了,根本看不完,最多是他少年時的臉,正面和側面,在睡覺,在笑,在奔跑。再往後面,是紀馳想象中長大後的夏安遠,跟他現在的樣子並不大像,也仍然眉眼帶著笑。

手指撫上紙面,撫上濃烈的顏色和並不多精細的描線,好像能這樣感受到紀馳握筆時掌心的溫度,好像這樣能跨越同一空間的不同時間。

夏安遠忽然想起來,紀馳總說他對美天生共鳴,但其實他全然不懂畫,他只是能接收到作畫者通過一張紙面想要傳遞的情感,就像現在,他安安靜靜看完每一幅畫,他接收到了經年刻骨的思念。每一個筆觸,都好像是紀馳無聲在說,想你小遠,想你小遠。

“我想不用我多說你也看得出來,這些年他都是怎麽過過來的。”許繁星也進來了,他手掌按在一張畫架上,“其實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你們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但這不妨礙我討厭你,夏安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