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還給他冰冷的自由

仿佛神魂出竅,夏安遠飄在空中,看到洗凈切好的菜,看到水池裏未幹的水漬,看到排列整齊的調料罐,看到在一餐晚飯準備中僵持不下的兩個人。

他看到自己臉上的空洞茫然,看到紀馳終於轉過頭,終於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臉上,他看到他似乎面無表情,也同樣看到他眼神深處凝結的寒霜。

“馳哥,”他聽見他自己用變了調子的聲音說,“這是……什麽意思?”

紀馳盯著他,沉聲:“字面意思。”

他突然拽著夏安遠大步往外走,把他一把掀到沙發上,僅用一只手就從他身後將他雙手交叉桎梏。跟著,夏安遠聽到他開抽屜的聲音,聽到金屬叮叮當當響起來,他知道那是什麽,碰撞聲音冰涼堅硬,像蛇,吐著信子鉆進自己的耳道,他的聽覺都在替他危險預警。

下一刻,夏安遠心頭一抖,他果然被那股子涼意纏上。紀馳捆他捆得毫不留情,夏安遠下意識要掙開,卻半寸也動彈不得。他頭一次發覺自己和紀馳力量差距竟然如此懸殊。

那根細鏈足夠牢固,足夠長,結結實實捆住夏安遠的手,捆住他的腿,捆住他漂亮勁韌的身體,還能留下相當的長度鏈上脖頸處的皮質項圈,他被翻過來,“聊吧,”他猛地對上紀馳黑沉沉的眼,那眼睛比這鏈條還冰,他聽到紀馳更冰冷的聲音,“不是想聊聊麽,現在可以聊了,你要聊什麽,盡管說。”

夏安遠默默垂下眼睛,視線落到紀馳的右手臂。紀馳攥住鏈條的姿勢讓他看不見那條疤,但他清楚那條疤的深淺和長度,在紀馳肘臂側後方,只有當紀馳擡起手的時候,才能將它完全露出來。

他手臂同樣的位置這時又刺癢了起來,難受的勁頭要多過被鏈條捆紮擠壓的地方,他卻根本無法動彈,也不能表現出任何難受的模樣,他知道紀馳的敏銳異於常人,本來想要送出手的禮物,或許在這種情況下反而會成為催命符。

“不說話?”紀馳點點頭,“好,那我說。”

他的忍耐似乎完全消耗殆盡,問得單刀直入:“夏安遠,你現在究竟在想什麽?”

夏安遠下意識張嘴:“我……”

紀馳立刻打斷他,他好像知道夏安遠又要顧左右而言他,“在想這次又要怎麽離開?怎麽讓我回去好好接手紀家?怎麽讓我回到你所謂的生活正軌?是嗎?”紀馳吸了口氣,他盯著夏安遠因為垂眸而翕動的睫毛,“其他什麽都別說,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夏安遠忽然移開了目光,他不再將視線停留在紀馳身上,轉而去看茶幾上早就冷透了的那兩杯水,看地毯上細細的絨毛,在這種情形下他仍舊打算嘴硬,其實他明明是這麽想的,但卻沒有一點勇氣在紀馳面前坦蕩承認。

他很害怕。

很多年前他持刀傷人的時候倒還果斷,現如今這個局面,曾經的受害者都把刀親自遞過來讓自己往他身上紮了,他卻退縮了,顫抖了,他不敢接,不敢再往同樣的地方再捅一刀,不敢撕開遮羞布,不敢直面血淋淋的,他會親手割開的骨與肉。

傷人者竟然也會感覺疼嗎。

“不是這樣的……”夏安遠說,“馳哥,不是這樣。”

“怎麽,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太難回答了?”紀馳真的很久沒有這樣冷冰冰地看過他了,“那麽換一個問題,他們說的那些話,你全當真了,對嗎?”

“她自稱是我的未婚妻,婚期定在來年三四月,明晚就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這個消息,紀家喬家就此共結兩姓之好。這些,你全都相信了,對嗎?”

“你甚至還在考慮她們給你安排的兩條路,拿著錢遠走高飛,或是做一個過了明路的小三,留在這段荒謬可笑的關系中,對嗎?你還向他們承諾,在我結婚之前,你會處理好這一切,對嗎?”

“夏安遠,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一切,怎麽處理我?”

紀馳問得太多太急,像是如果不這麽一口氣說完,就再也沒有什麽力氣支撐他說出來一樣。

言語無形,卻平平仄仄都是刃,他每一個尾音似乎都好低沉,實際上顫抖的上揚根本壓抑不住,刀刃在寂靜的空氣裏面,回旋,回旋,回旋。

鮮血滿地淋漓,還冒著新鮮的熱氣,分不清傷的是哪一個,痛的是哪一個。

夏安遠擡起頭,冷不丁撞到紀馳的目光,好像無論在什麽時刻裏,紀馳的目光總是這麽一瞬不瞬地放在他身上,即使紀馳沒在家裏面,沒在自己面前,也永遠也不會移開那樣。

“監控……是什麽時候安的。”夏安遠說,“你在監視我。”

聽到這話,紀馳輕聲笑了一下,竟然很愉悅,“最開始,我沒打算這麽做。”

這愉悅只是一瞬而過,他的臉色變得更深,變得黯然,“但我太怕了,”他看著夏安遠,幽沉地說,“我必須要把你放在我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