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本來就該是站在閃光燈下的人”

車窗開了點縫。

雨停了不短時間,風還是帶來潮濕的溫度,如果不是刮過城市車河的風裏時不時竄出的車尾氣,嗅起來會有種枯樹葉被淋上水搗爛發出的味道。

夏安遠出神地看著窗外,行道樹的葉子幾乎掉光了,只剩下黑色幹癟的樹幹,很狂亂,張牙舞爪地舞著枝條。

樹當然是靜默的,秋天傍晚的天空籠罩了一層厚重的陰霾,這種靜默就變得詭異了,它們整齊地排成兩排,像冥府路兩旁面露惡相無言凝視的鬼差。

看著看著,紀馳的體溫貼上來,他越過夏安遠,按起來窗,夏安遠從神遊裏感知他的動作,輕輕側過臉,差點就擦到他唇角。

紀馳只停頓了兩秒,他坐回去,“這樣吹會感冒。”

夏安遠點點頭,低聲說了句謝謝。

風的味道沒有了,車流的聲音也沒有了,車裏的空間好像忽然變得狹窄,他和紀馳一人一邊坐在車後排,鼻尖是淺淡的香水味——是夏安遠自己身上的香水味。

Vylina管噴香水叫“穿香”,夏安遠又學到一個新詞匯。今天到家裏來給他搭衣服的時候,她先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紀馳不在一旁,她把手臂抱著,蠻挑剔地挑眉看夏安遠,“還以為紀總會住什麽豪宅大別墅,沒成想這麽低調。”

這個小區即使建起來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但仍然是這幾片街區最高档的,要用“低調”兩個字來描述,實在是有些離譜。不過夏安遠心裏頭覺得她說得挺對,如果是紀馳常住的地方,那的確太低調。

他不大習慣地低下頭,聞到非常淺的竹葉味,仔細辨別,裏面還有幾絲茶味。這讓他想到雨後竹林,想到竹林中有小亭,小亭裏烹好又冷掉的茶。

衣服更讓他不習慣。

最初Vylina選的其實是另外一套衣服,寶藍色CHANEL圓領呢子西裝配窄腿褲,動一下,呢料上某種裝飾線條就閃一閃。夏安遠試過,盯著鏡子裏的人沒能堅持多幾秒就萬般不自在地脫了下來。

光彩奪目。Vylina這麽形容這套衣服和他。

很難不承認,其實夏安遠也覺得這樣的自己不一樣了,但習慣了呆在黯淡的角落,猛地要打扮得這麽引人注目站在紀馳旁邊,去許繁星生日宴這種想也知道往來人個個身份不一般的地方,他大概還需要一段適應的時間。

所以他堅持選了另一套。夏安遠手放到大腿上,手指很輕地貼上布料,他判斷不出來好壞,應該說,他判斷不出來這衣服好到什麽程度,價值幾何,似乎跟他上次被紀馳帶出去吃飯那次穿的是同一個牌子。

因為是時裝,所以即使是成套的西服,也不會像紀馳在公司裏常穿的那種將人襯得過於嚴肅穩重,版很漂亮,雙排扣,年輕,輕盈,布料的啞光黑色非常有質感,上有斷續銀灰色的線條,是暗紋,不沉悶。改良的槍駁領,厚度合適的墊肩,配石灰色條紋白襯衫和一條灰咖色橢圓小波點休閑領帶,和上衣同樣面料的西裝褲剪裁苛刻,一蹬進褲管裏,夏安遠就覺得自己像踩了高蹺似的,跟Vylina說話都不自覺地要彎下腰。

夏安遠更喜歡這一套,他長長不少的頭發也沒再剪了,Vylina順手給他做了發型,很配這一身,低調,幹凈,利落。

察覺到紀馳的視線總不時停留在自己身上,夏安遠幹脆轉過臉給他看,紀馳仍像平常那樣穿。

他忽然開口問:“真的不用去嗎?”

夏安遠問的是預約的祛疤手術,明明日期將近,紀馳不知道怎麽,態度又變得模棱兩可,或許是醫生當時說的話起了作用——夏安遠肚子上的那條瘢痕已經是陳年老疤了,再好的醫生也只能把它變得淡一點,不那麽明顯一點,要恢復如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紀馳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對此沒再發表什麽意見,想必他雖然嘴上那樣說,其實心裏也很明白,過去發生的事情,留下來的痕跡,用上什麽手段,也終究無法完全抹去。

從他對這條疤的一系列反應來看,夏安遠後知後覺,紀馳多半當時問自己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它的來因,他在明知故問。

占有欲,掌控欲,紀馳一直有,但大多數時候壓在火山下,沉到海水裏,要旁人很仔細地觀察,才能從表面獲取一星半點的訊息。

紀馳看向別處,前排或者窗外什麽地方,總之不看夏安遠,讓人覺得他在用沉思避開問題。車往前行駛兩條街,朝左邊拐了個彎,快到酒店了,紀馳才開口:“你自己安排吧。”

夏安遠沒再說什麽,到了地方,他跟在紀馳後面下車。

在車上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從路邊往這家酒店門口走的那個年輕男孩,頭發理得板正,劉海垂在額前,穿學生氣的棒球服,搭挎包,裝得挺鼓囊,不大像經常出入這種地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