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的八年,哪能有這麽值錢?

夏安遠看了半天,沒能忍住,伸手摸了摸它。

人的記憶真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生命中會發生那麽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許多年過後,你能記住的不過萬分之一。即使這萬分之一,你也可能無法在刹那間記起來全貌,只能通過一個點,一個細節,一句話,一份禮物,一張照片,將前情後事逐漸連貫。

任南曾說,人必須要活得有儀式感,禮物不重要,隱藏在禮物背後,不同於常日的記憶才重要,他勸夏安遠,“遠哥,你看,你前面很多年都沒有過過生日,如果現在我要讓你講講,那些年生日當天你是怎麽過來的,吃了什麽東西?穿了什麽衣服?遇到了什麽人?心情怎麽樣?你大概率一件也講不出來,所以你今天一定得收下這條項鏈,或許很多年以後,你已經全然忘記我了,但看到這條項鏈,你就會想起今天,想起你在哪裏遇到了一個叫什麽名字的人,想起當天你穿的衣服,想起你吃的飯菜,想起其實你的每一天,都值得你這樣想起。”

夏安遠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人是無數記憶殘肢變態成球的怪物,每扯斷一只手臂,湧出的都是奔流的回憶。

就像他現在,指尖一觸到這座沙發的皮面,感受到跨越十個春秋依然記憶猶新的觸感,眼前就浮現出第一次來這裏的自己。

這真的是一種很難讓人忘卻的手感,明明是皮面,摸起來,卻像一團絲綢包裹的雲,像嫩滑的嬰兒肌膚,像溫柔的,一觸即分的吻。十年前的那個自己,在心裏就是這麽描述的。

他記起來,那是個暴雨天,他怕作業被雨淋濕,留在教室做完作業了才離開,從高中部到大門口,跨越了兩棟教學樓和一個操場,他淋得狼狽,校服外套黏在身上,跟他的爛球鞋一樣濕重。

走了好久,才聽到身後有人叫他,怪雨聲太大,他聽不清。回頭,隔著順頭發垂下來的雨簾,他看到有人打著一把黑色的傘,往他的方向走。

“紀馳?”夏安遠視線很模糊,“你現在才回家嗎?”

紀馳站定,那把黑傘傾斜到夏安遠的頭頂:“有點事。”

他們在同一把傘下,以相同的速度往外走,夏安遠小心地讓身上的濕衣服不碰到他:“謝謝,我到校門口就好。“

“回家?還是兼職?”紀馳問他。

班上的人都知道自己放學後還要兼職的,他低聲說話,只差一線,聲音就要被淹沒到雨裏:“今天回家。”

“高峰期過了,公交車要等很久。”紀馳看了他一眼,“你再穿著這一身站在雨裏,估計還沒到家就會生病。”

夏安遠有些驚異,紀馳這個大少爺竟然會知道公交車的運行規律,他盯著雨傘邊緣流動的水線:“沒關系,我身體挺好的。”

紀馳沒接話,兩人沉默著走到了校門口,將要分開時,紀馳卻摟上他的肩,很有力度地將他往公交車站的另外一邊帶。

“紀馳……”

“去我家。”紀馳笑了笑,“我一個人住,就在前面不遠。”

仍是很長的大陽台,落地窗做了一整面,裝修雖然一點都沒變,但那時候這裏跟現在很不一樣。

他站的這個地方,應該擺滿了畫。顏料,畫架,參照物,臨摹品,東西很多,但很整齊。

夏安遠將他的鞋塞到鞋架底下看不見的地方,洗完澡,換了套紀馳的校服出來,喝了杯紀馳沖好的感冒藥,在那堆畫裏一點一點參觀。原有的拘束和不自在,也被這個驚艷的小世界吸引了去注意力。

紀馳像覺得他這個舉動挺有意思,就這麽一點點陪著他看,夏安遠難得問一兩句,他也耐心地替他解答。

那是第一次,夏安走進了屬於紀馳世界的一角。

他逐漸放松下來,紀馳招呼他坐到沙發來,他便坐下了,手搭到沙發邊上,就那麽隨意地一搭——他獲得了一種自己認知以外的觸感。

那觸感讓他繃緊了身子,讓他心慌意亂,讓他一瞬間要哭出來,讓他忍不住想要深陷,卻找盡理由落荒而逃。

讓他打回原形。

學校沒教過,書裏面沒寫過,電視劇沒演過,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啊,原來,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舒服的沙發。

他好喜歡這個沙發。

長這麽大,即使是剛到京城時碰到席家那一場名流盛宴,夏安遠也從沒有像那刻一樣自卑過。

他強撐著笑,觸電般收回手,生怕自己不小心將它某處弄臟。他心裏忐忑地猜測著這套沙發的價格,幾千?幾萬?羊皮?牛皮?他存多久的錢能買這樣的沙發?猜著猜著又覺得可笑,自己就連猜測,也沒膽子再往上加價格。

他微微前傾,將身體的承重點從屁股轉移到腳掌,看著眼前帶著溫和笑意的紀馳,深刻又清晰地認知到,他們之間,隔了一道萬千丈的鴻溝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