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工地上怎麽會有蝴蝶呢

幸運的他倆最後誰也沒數。陳軍當天下午就請了假,連著三天都沒上學校來,他倆這份懲罰也就不了了之。

也是從那天開始,就算夏安遠並未主動跟著紀馳,紀馳也有意無意地真的做了他的保護傘。

想著想著,夏安遠就忍不住帶上了點懷念的笑意,笑著笑著,笑意中的懷念又變成了闌珊。

夏安遠扒飯的動作慢了下來。

侯軍和劉金貴今天在另外的樓棟搭架子,他負責這棟的收尾工作,為了趕工,午飯也沒去食堂,獨自一人坐在未完工的一樓大堂吃著飯,周圍都是灰不溜秋的混凝土色。

本來只是想理一理席成這事兒的,理著理著,紀馳這兩個字又開始在腦袋裏橫沖直撞。

後悔嗎,遺憾嗎,難受嗎。

夏安遠問自己。

他耳邊仿佛還回蕩著紀馳的那句“恨比愛,更長久。”原來,他以為兩人早已相忘於江湖的這麽些年,紀馳一直在長久地恨著自己。

如果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呢。

要是世界上真有穿越和重生,穿越回那個時候,他能做出的選擇也許只會是,盡自己一切努力,遠離京城,遠離紀馳。

只要他們從未有那一場相逢,紀馳心中便不會有恨。

他是完美的化身,是上帝的寵兒,恨意這種負面情緒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應該被恨意折騰這麽多年。被折騰的,合該是自己才對。

夏安遠盯著飯盒裏的米粒,余光裏像是出現了重影,重影層層疊疊,匯成紀馳高大的身形。

他仿佛見到了那時候遍尋自己不得的紀馳,最終還是在天台上發現了他這個獨自吃著簡陋便當的小可憐。

“怎麽在這吃飯?”

“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去食堂,那我也來這兒吃好了。”

“誰說的,這裏風景挺好。”

夏安遠一手端著碗,一手托住掛在脖子上那條毛巾,毛巾漬過水,黑黃的汙穢去不掉,又一遍遍漬過汗水,水分被炙熱的空氣汲取,幹巴巴,硬邦邦。他將臉在毛巾上挫了,毛巾在響,耳邊有沙礫聲也在響。

夏安遠把毛巾拿下來,看到紀馳取下白色的安全帽,隨意挎在肘間,大步邁向自己。

他背著光,看不清楚面龐,身形除了比記憶裏更結實高大了一些,似乎跟以前沒什麽兩樣。

但還是處處不同的,比如他朝自己走來時浮上不耐的眉頭,他停到自己身旁時桀驁挺立的脊背,看著自己時再也不會溫柔一笑的嘴角。

“吃完了嗎?”

和詢問自己時,冰冷僵硬的語調。

夏安遠蓋上飯盒,用粗魯的抹嘴動作將鼻尖的酸脹強硬給壓了下去,站起身來。

“紀總,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紀馳手指在安全帽上敲了敲,視線不動聲色地落在夏安遠沾滿塵灰的身上:“沒按照你的意願再也不見,很意外?”

夏安遠低眉順眼地:“我只是沒想到這麽巧,千裏迢迢找了個打工的地方,竟然也是您的產業。紀總您真是年輕有為。”

紀馳聽出了他這話裏有幾分試探的意思,對是不是自己的產業這點不置可否,反而盯著他的臉,突然語氣莫名地說起了和這些毫不相關的話題:“怎麽不戴你那副眼鏡了。”

夏安遠下意識地伸手扶向鼻梁上方,那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沒了眼鏡,紀馳像更清晰。他終於脫下了那身西裝,換上了襯衫式的短袖,下面是西裝褲和黑皮鞋,高級面料的質感讓它即使是在完全沒有除自然光以外任何光線的地方,也可以低調地流轉著柔和又奢侈的光芒。

他余光又瞥見了自己放在一旁的明黃色安全帽,突然想到自己今天穿的是他下擺洗破洞了的那件舊t,此刻蹭滿汙穢,腳上踩了的解放鞋,已經很多天沒來得及換洗。

夏安遠垂下頭,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他與紀馳之間的距離。此刻他有一種強烈的欲望,轉身就走,或者是捂住臉,戴上他的防塵口罩,但隨之而來的理智更為有力地壓制住了他的沖動。

“上工的時候就不戴。”他回答。

紀馳“嗯”了聲:“怪不得。”

夏安遠沒跟著問他在“怪不得”什麽,總歸不是什麽他倆聽了能舒服的話。

“什麽工種?”紀馳隨意在這片水泥空間裏走了兩步。

“架子工。您應該沒聽說過。”

紀馳覺得好笑:“很高級嗎,我為什麽會沒聽說過。”

“不,不高級。”夏安遠盯著紀馳腳下那塊混凝土塊,“相反的,正因為它太底層了,所以您很少有聽到的時候。”

紀馳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沒去跟夏安遠關於這個話題爭辯什麽,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要知道,工地上最看重的就是安全。”

夏安遠一時沒明白過來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兀自點點頭:“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