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別來無恙

哢噠兩聲,夏安遠面前沾滿灰絮的風扇失去了動力,葉片旋轉的速度漸漸緩下來,最終在他昏昏欲睡的注視下停住動作。

夏安遠轉移視線,馬路上升騰起滾滾熱浪,行車很少,他們這條狹小的老巷子左右兩邊塞滿了破舊的三輪和電瓶車,巷口又總被小吃攤堵著,顯得整條街都擁堵破敗,很少有車願意開進來。

他嘆了口氣,把因為汗濕下滑到鼻梁中間的黑框眼鏡往上推了推,無精打采地起身,拿出一旁的螺絲刀,準備修理這個三天兩頭就罷工的老風扇。

蟬突然叫了起來,叫得持久又聒噪,夏安遠往店門口那棵香樟樹上瞅了眼,有些震驚這小東西的穿透力,思考著要不要把它們給粘下來。

這時有輛車緩緩經過小巷,通體是低調的黑,但看著就和夏安遠平時能見到的不一樣,因為它在烈日下散發著一種奢華的光芒。

貴人,貴車。

上一次見到這種車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夏安遠盯著開遠的車屁股多看了會兒,低下頭,扯下纏了紙膠布的插頭,把風扇放倒翻到背面,十字改錐頂上螺絲卡口,沒費什麽力,第一顆螺絲就被卸下來了。

他看了看手掌上鐵網形狀的灰痕,隨意搓了搓,預備卸下第二顆,一聲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吸引了他。

剛才路過的那輛邁巴赫倒車回來,停在了旁邊涼菜店門口,下來一個高個子男人,腳步卻是沖著夏安遠的雜貨店來的。

夏安遠神色一滯,扯了張卷紙用力擦拭手上的汙穢,當他站起身來,那個高個男人已經站在貨櫃前了。

“來包白沙。”男人聲音很醇雅,他擡起手腕整理他的袖口。

夏安遠料想他說的白沙是和天下,但他仍是從貨櫃裏拿出最普通的,是附近住的年輕人愛抽的那種,“只有這個。”

他沒擡眼,隨意靠在身旁淩亂的貨架上,仍是搓著手上殘留的灰色,視線落在男人的西裝衣角。

“就是這個。”男人掏出錢包來,從裏面拿出一張嶄新的百元。

夏安遠立馬說:“可能找不開。”

但他還是轉身去拿他裝零錢的鋁盒,在裏面挑挑選選,湊出一把錢來,“稍等。”

男人沒吭聲,夏安遠擡起頭,他已經快走到車跟前了。

“喂!等等!”夏安遠攥著錢追著他跑過去,男人剛關上後座車門,他下意識地剛想去拉把手,又突然把手縮了回去,屈指輕輕敲了下車窗,“老板,找你的錢!”

透著車窗他只能看清男人沉默的面部輪廓,夏安遠熱得有些恍惚,沒人回應他,車在他眼前開遠了。

“安遠,那人是誰啊。”涼菜店的老板探頭出來看。

“買煙的。”夏安遠抖抖手裏的零錢,邊往回走邊點數,“慈善家,找他錢他不要。”

“那你賺了唄。”老板羨慕地笑了兩聲,“運氣很好嘛,再多遇見幾個這種貴人,你這店就不用著急打出去了。”

夏安遠煩躁地擦了把汗,把錢放回去鋁盒裏,拿上螺絲刀繼續修他的電扇。

“王哥,”他沖著老板說,“要不你考慮一下?”

“我考慮什麽考慮。”王哥打量了一下這排門面,“我都後悔租我這個了!當初就應該跟老李頭他們去前面街上擺攤,攤位費都不用交啦,買輛二手三輪就行。”

夏安遠的汗不停往眼睛裏滴,他不得不隔一會兒就用手背去擦汗,仍是閑聊似的勸王哥,“反正你想想唄,或者有什麽朋友親戚想做點生意的都行,貨都沒多少了,我也不退了,你要是接手,我都便宜出給你,不一定還賣涼菜,你也可以找點其他門路,我這個門面大一點,後面還隔了張床,有個小廁所,你和嫂子吵架了還能有個去處。”

他其實無所謂王哥接不接,就是這會兒非得想要說些什麽,想有人跟他聊起來。

“剩半年的租金,我還能饒上半個月。”夏安遠把電機取出來,撚了撚,之前接上的線徹底燒壞了。他扔掉螺絲刀,幹脆地將電扇殘骸往旁邊放雜物的地方堆過去,突然有些沉默。

“怎麽不修啦?”王哥問。

“燒壞了,沒用了。”夏安遠這會兒沒顧上擦手,去拿他抽剩的半包煙,給王哥找了杆,自己才點上。

“你這事兒我幫你問問,別急。”王哥看看他的煙,把它別在耳朵上。

夏安遠往屋裏走,“不急。”

“不急就好,哎,我那兒還有個小風扇,就是定不了風,你要我就給你拿來。”

夏安遠躺到床上去,熱得有些沒力氣:“不用,謝了王哥。”

第二天夏安遠開門有點晚,他睡了個懶覺,燉好湯給夏麗送到醫院,又去相熟的理發攤子把長了的寸頭剪短,叼著煙槍的剃頭大爺用推子差點沒給他推成光頭,開門已經是睡午覺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