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77

被關進來的第一天,有人登門。

來者白發蒼蒼,是個身形佝僂的老人,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看著蘭亭的樣子,惶然中神色大駭,道:“像、太像了!”

說完便因為情緒激動,彎著腰一連咳嗽了許多聲,仿佛連肺都要咳出來。

蘭亭靜靜看著他,並不出聲,等那老頭自己緩過來之後,聽對方問:“小子……我看過你請神的回溯。”

他姿態佝僂,甚至有些直不起腰,仿佛僅差一步就能邁進鬼門關,但眼神卻銳利清醒。

老頭道:“你可知,你當時請的是哪位神明?”

聽到這句話,蘭亭才終於有了反應,他視線輕輕掃過,隨後緩緩笑起來。

語氣很冷,說:“不是什麽神明。”

“只不過是一個早就死了的人而已。”

這句話,令對方神色慌張,臉上的表情幾乎是瞬間,就變得駭然起來。

但老頭什麽也沒有繼續說,只是抖著手,匆匆離開,只留給蘭亭一個充滿忌憚的眼神。

第二天,先來的卻是薛寧光。

說實話,蘭亭確實沒想到,在那群人之中,先來看他這個嫌疑人的,會是薛寧光。

穆椿跟蘭亭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很深,而歸鶴藏跟蘭亭多少也算是一起經歷過生死,他們來看蘭亭十分合理,但薛寧光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不過只有幾面之緣,話也沒說上兩句,而薛寧光這個人單從面相來看,就知道他性格溫和板正,嚴於律己,不像是會跟嫌疑人相處過深的樣子。

但他偏偏是第一個來的。

隔著一扇門相望,薛寧光看著姿態閑適的蘭亭,也有些驚訝。

“看來是在下多慮了,蘭道友比我想象中,內心要更加強大。”他如此感嘆。

“過獎。”蘭亭歪頭道,“你來做什麽?”

他問:“玄門那群人給我定了什麽罪?”

他說得很篤定,沒有問定沒定罪,而是定了什麽罪,就像是知道玄門之中,有人會一直緊抓著他不放。

薛寧光作為親身經歷了這兩天會議的人,心情尤為復雜。

那天讀懂青年的唇語之後,他心中便埋下了一個名為動搖的種子,在之後參與會議時,其中有人像是私下裏早已串通好了一般,無論他們三人怎樣替蘭亭辯解,無論那所謂的證據有多蒼白,他們都一口咬定,蘭亭必定是異端。

他們明白這是不對的,但薛寧光他們不過只是年輕一輩的弟子,人微言輕,只能越爭辯,越心驚。

薛寧光此刻站在蘭亭面前,只是擡手彎腰,朝青年俯首作揖,語氣抱歉:“……對不起。”

在桐城小學的事件中,玄門唯一的損失,就是他龍虎山死了三個弟子,但薛寧光知道,如果不是蘭亭出手,整個玄門會更加元氣大傷。

他不懂玄門中長輩的心思詭譎,只是在這一刻,作為一個跟蘭亭相處過,並且被他所救的人,他為自己沒能還青年清白而愧疚。

還有,也為想要將青年踩死的那些人中,有他龍虎山長輩而愧疚。

蘭亭眨了眨眼睛,卻又理解了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像薛寧光這種自小學習君子之道的天才,總是容易自省。

會因為傷害了別人感到愧疚,也會因為沒能救下別人感到愧疚,即使有很多事情非他所願,甚至因果與他無關,也會令他感到愧疚。

在薛寧光的身上,蘭亭像是看到了十幾歲的自己。

薛寧光和從前的他很相似,不是說性格,而是心中的道。

“此事與你無關。”蘭亭道。

他這麽說了,薛寧光卻只是搖頭,隨後突然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來,遞到了蘭亭面前。

“……雖然蘭道友從未明說過,但我想,你應該是需要這個東西的。”

他拿出的東西,正是一塊巴掌大的髓。

蘭亭眯起眼睛來,薛寧光卻沒有再給他打量的時間,最後作了個揖,就握著自己的拂塵與劍離開了。

薛寧光來看他,其實並沒有給蘭亭透露多少信息,因為雙方立場不同,而薛寧光在自己的道與師門中,選擇了忠於師門。

他來看蘭亭,並且給了一塊髓,只是因為最終他還是要與蘭亭為敵,只是提早向青年說聲對不起。

不過他這行為,倒是讓蘭亭明白,玄門的會該是開完了。

如果他一直以來的猜測都是正確的,那麽,很快背後之人就要坐不住了。

當天深夜,四周寂靜無聲,白發青年在床上沒有合眼,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時間到了。”

子時,陰陽交會,蘭亭身上的靈力限制突然解除,自他為中心,整個玄監中都開始漾出陣陣靈波。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1)

白發青年雙手合十,念咒掐訣,指尖的動作快到令人覺得眼花繚亂,隨著他咒法念出,蕩漾開的靈波中,開始出現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