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淩晨四點,雪下大了一點。

出門時江岌從門口隨手拿了件稍薄的外套。

將頭盔遞給秦青卓,江岌看到秦青卓的臉色泛著蒼白,褪去血色的嘴唇因為幹燥而略顯緊繃,呈現出一種釉質般的啞光,這讓他在夜色中看上去像一盞精致而易碎的瓷器。

他移開目光,跨坐上摩托車,帶上頭盔說:“天太冷了,開你的車去吧。”

秦青卓“嗯”了一聲,戴好了頭盔,跨坐到他身後:“要去哪兒?”

江岌沒答,提醒了一句“扶好了”。

秦青卓扶著他腰的兩只手一點點往前,直至把他的腰圈住了,伏在了他後背上,江岌才擰動油門,在引擎的轟鳴聲中將摩托車駛了出去。

二十分鐘後,摩托車停在秦青卓家門口,江岌熄了火:“進屋拿車鑰匙吧。”

秦青卓摘下頭盔從車上跨下來,朝台階邁過去,剛走兩步卻又停了下來。

“江岌,”他轉過身看著江岌說,“我沒有後悔讓你錄指紋。”

這句話憋在胸口很長時間,如今終於說出來,讓他覺得呼吸順暢了一點。

然而江岌卻並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淡淡地應了聲“嗯”。

“那要一起進去嗎?”秦青卓又問,這次聲音低了一點。

“我鎖車,”江岌躬身鎖著車,沒看他,“你去拿吧。”

在原地站了幾秒,秦青卓再次轉過身,一個人朝台階走了過去。

從屋裏取回了車鑰匙,兩個人坐進車裏。

車子開上路,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跟誰說話。

沒放音樂的車內一片安靜,只能聽到引擎的低鳴聲。

一路閃爍的霓虹燈牌逐漸變得稀少,直至在視野中消失不見,車子駛入城郊,看著道路兩旁的熟悉景象,秦青卓忽然隱隱知道江岌要帶他去哪了。

江岌也在此刻開了口:“這條路熟麽?”

秦青卓應了聲“嗯”。

他當然再熟悉不過,不僅自己來過很多次,那次帶江岌去音樂節散心也是走的這條路。

然而他卻不明白江岌為什麽帶自己來了這裏——現在是淩晨四點多,音樂節絕不可能在這時候開場。若是看日出或是日落,淩晨四點多也並不是時候。

道路兩旁路燈稀少,遠遠看去黑黢黢一片,毫無那天看日落時視野開闊的感覺。

身處其中,甚至讓人生出一種不知盡頭在何處的茫然,根本談不上散心可言。

“為什麽帶我走這條路?”秦青卓問。

“帶你來殉情的,”江岌開著車,目視前方,“不行?”

車子又往前行駛了一段之後,秦青卓輕聲說了句“那也挺好的”。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江岌問了句“困麽”,秦青卓搖了搖頭。

“那就聊會兒吧,”江岌說,“還有挺長一段路。”

“聊什麽?”

“隨便。”頓了頓,江岌又說,“實在不知道聊什麽就算了。”

他聽上去有些冷淡,秦青卓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在想幾天之前他與江岌絕不會進行這樣的對話,江岌總是順著他的,每句話都能聽出他有多麽喜歡自己。而現在因為自己的退縮和逃避,這段感情無可避免地產生了變質。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一片昏黑的前路,內心忽然湧出了些許悲涼。

“那就聊聊我吧,”秦青卓說,“你還願意聽嗎?”

江岌朝他看過來一眼。

事實上他是有些意外的,沒想過秦青卓會主動地聊起自己。

“你願意講,我就願意聽。”江岌說。

秦青卓靠在椅背上,微微出神地輕聲說:“從哪兒聊起呢……”

他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由車禍作為分野,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就好像已經度過了兩輩子那麽長。

“以前的事情,媒體都快報道爛了,而且也沒什麽好講的,就講講他們都不知道的事情吧。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的這個病是什麽時候得的。”

“四年前那場演唱會麽,”江岌說,“還是更早?”

“那場演唱會往前半年,其實就已經有了症狀。”這段過往秦青卓來不願意回憶,也從來沒跟別人說過,光是這樣講出來,他就已經覺得胸口的位置難受極了,但他還是語速很慢地說了下去,“會經常耳鳴,耳膜像是被堵住了,呼吸和吞咽的時候,能聽到耳朵裏有氣流的聲響。”

“當時正在全國巡演,公司安排的日程太緊,算上趕路的時間幾乎是一兩天一場,一連唱了三十多場,最初還以為是太累了狀態不好,所以沒怎麽當回事兒。而且演唱會的門票也全部提前售出了,總不能因為這點情況就臨時取消計劃讓歌迷失望,所以就堅持把剩下幾個城市的演唱會唱完了。”

“到最後幾場,狀態就變得有點糟糕了,嚴重的時候會聽不到耳返的聲音,跟不上拍子,也聽不清音準,去巡演當地的醫院看過,但醫生沒經驗,咽鼓管異常開放症這種病又不算常見,所以一開始只當作了普通耳鳴來醫治,吃了藥也不見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