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靜默持續良久,江岌才終於又開了口:“我從小就常聽人說,我媽這人命好,從小到大沒吃過苦,跟了我爸之後,更是沒操心過,大事小事全由我爸張羅。我媽是個早教老師,打心眼裏喜歡跟孩子打交道,每天臉上都掛著笑,家長和孩子都特別喜歡她。

“至於我爸……他那時候是個大學老師,小時候我覺得他特別博學,一直想著,以後長大了,要成為他那樣的人。我六歲的時候,江克遠忽然從大學辭職了,跟人合夥開了一家公司,從那時候起,他就變得越來越忙,出差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到了我九歲那年,有一陣子他好久沒回來,再回家的時候,人瘦了一圈,性格也變了不少,變得暴躁、易怒,我媽問他發生了什麽,他也不說,只說沒事,他自己能解決。

“直到有一天下午,隋叔,就是你今晚見到的那個人,他是我爸的好朋友,到我家來找我爸。我媽這才知道,我爸因為決策失誤,導致公司損失了很大一筆錢,不僅項目流產,幾百個工人還被拖欠了好幾個月的工資,公司也瀕臨破產。

“這件事他跟誰也沒說實話,他以投資為借口,騙隋叔做了他的債務擔保人,借了一筆高利貸,妄圖通過賭博來翻身,把自己造成的虧空全補上,但一夜之間把錢全部輸光了。隋叔被蒙在鼓裏,直到債主找上門來說找不到江克遠,要求他替江克遠還錢,隋叔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江克遠就是那時候消失的,從那之後,誰也找不到他,隋叔找不到,我媽也找不到,聯系了他的所有朋友、親戚,都沒有消息,甚至還報了警,也沒有任何線索。江克遠這個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那之後的十年,一直杳無音信。

“江克遠消失了,但債務還在。債主要求隋叔這個擔保人償還債務,因為這筆債務,隋叔全家都受了不少苦,最後變賣了自己的所有家產,還是沒有還清江克遠欠下的那筆巨額債務。因為這件事情,隋叔的家庭也分崩離析。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像變了個人,對我和我媽充滿了厭惡和恨意,隔三差五就找人來我家砸門、催債,還一直咬定我們和江克遠有聯系,要我們告訴他江克遠的行蹤。

“債是江克遠欠下的,隋叔一家平白遭遇無妄之災,我媽心裏有愧,打那之後就拼命工作掙錢,想把這筆錢盡快還給隋叔。她讓我安心讀書,自己私底下一個人打好幾份工,時間長了身體受不住,就患上了病。什麽時候得的病我不知道,這事兒她一直瞞著我,直到有一天她工作的時候忽然昏倒了,我被叫到醫院後醫生告訴我,我媽腎衰竭晚期,他們那邊已經沒法治了。

江岌說到這裏,深深吸了一口氣,秦青卓聽到他呼氣時氣息微顫,像是在竭力壓著自己的情緒。

“為了給我媽治病,我就帶著她來了燕城。普濟的醫生說,她這種情況,只能靠透析維持生命,想要病情出現轉機,就只能等著換腎,但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也不好說。

“前年的……十二月吧,我在城郊給一個學生做家教,醫院忽然打來了電話,說我媽……”江岌說到這裏,停頓了好一會兒,喉結滾了滾才繼續說下去,“跳樓自殺了。”

“坐地鐵趕回醫院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到醫院的時候,我媽已經搶救無效,被醫院宣告死亡了。我記得……那天的雪特別大,我走到她摔下去的地方,那裏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只剩淺淺的一個人形,她來得清清白白,走得也清清白白,連清理血跡的麻煩都沒給別人留下一點。”

他說完,又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來。

昏暗的夜色中,秦青卓看不清江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上下滾動的喉結——他在又一次地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這次,停頓了更長的時間,江岌才又出聲,聲調恢復了平靜:“我媽死後,我默認江克遠也死了,他死了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沒有他,我媽也不會活成這樣。但就在一個多月前,我生日那天,他忽然出現了。”

秦青卓這才出聲問:“所以那天你的手才受傷了?”

“嗯,我揍了他。”江岌說,“這個人失蹤了十年,留下了一地爛攤子,還間接害死了我媽,居然好意思出現在我面前,說自己想要悔過,想要彌補我,真是可笑。再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讓他滾,讓他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然後他就……自殺了。”

江岌說完了自己的故事,秦青卓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除了中間提及母親的死,江岌說這一切的時候,語氣平靜得無波無瀾,像是在說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上次你說,江克遠的自殺不是我的錯,”江岌語調冷得像在冰水裏浸過,“現在呢,你還這麽認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