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麓酒吧散場時已經淩晨兩點半,江岌放下吉他,拿過喝得還剩小半瓶的礦泉水,仰頭喝光了,然後習慣性地將瓶身捏扁扔到了垃圾桶裏。

每晚酒吧打烊之後,他習慣站在門口吹著風放空一會兒。

連唱幾小時,對於嗓子和體力來說都是一場挺大的消耗,只有在這種時候,大腦才肯停下那些自我撕扯的內容,短暫地陷入空白,所以這是江岌一天當中最放松的時刻。

但今天,就在他推門走出酒吧時,他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

男人跟江克遠年紀相仿,穿著灰色的夾克衫,眉心擰成了深深的“川”字,手裏夾著的煙已經燃了一半。

因為傍晚接到的那兩條短信,對於這個人出現在此時此地,江岌並沒有感到太意外。

男人什麽話也沒說,看了他一眼,轉身往旁邊走。江岌帶上門,跟著他走在後面。

巷子對面站著幾個年輕的女孩,一邊互相低語一邊朝江岌看過來,似乎是想上前跟他搭話,但又沒勇氣這樣做。

男人抽著煙走在前面,一連拐了好幾道彎,橫穿了幾道巷子,直到紅麓斜街的聲音被遠遠甩在後面,周圍闃無人聲時,他的腳步才停了下來。

跟在他身後的江岌也隨之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男人丟了手裏的煙,轉過身,死盯著他,目光陰郁。

江岌記得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是個挺隨和的叔叔,雖然性子有些急,對小孩子卻非常有耐心,經常帶著自己出去玩,還偷偷給自己帶一些父母不讓吃的小零食,如果不是江克遠……

“死了?”對面啞著嗓子開了口。

“嗯。”

輕描淡寫的一聲“嗯”,對方卻好像忽然被激怒了似的,走過來擡手用力朝江岌胸口搡了一把,擡高的沙啞聲音裏摻著壓抑的憤怒:“死了就完了?!”

他力氣不小,江岌被推得朝後退了一步。

男人上前緊緊攥住他的領口,擡高了聲音朝他吼:“把我們一家害得那麽慘,死了就完了?!”

江岌微低著頭,沉默著,一語不發。

那人推著他,將他的後背重重撞到墻上,揚手一拳緊跟著掄了上來。

江岌被揍得偏過了頭,隨即那拳頭跟打沙袋似的落下來,落在他肩膀、胸口和胳膊上。

毫無章法的拳頭,每一拳都帶著泄憤的力氣。

江岌沒還手,沉默地承受著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聽著那人一聲一聲地喊著“死了就完了?誰他媽讓他死了?你們一家欠我的,這輩子都沒完!”,還有一拳一拳揍在他身上發出的悶響,他有點麻木地分神想,揍得好啊。

應該帶上麻三那幾個人,掄著鐵棍一起狠狠揍過來,還得是那種不給人留活路的揍法。

要他的話就這麽做。

憑什麽江克遠死得那麽容易?

憑什麽他兒子還能心安理得地活著?

江岌能打,也抗揍,挨了揍一聲不吭,讓人泄憤都泄不痛快。

男人喘著粗氣,死死盯著他看了幾秒,拳頭不夠發泄,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從地上撿了根生了銹的破舊鐵管,一揚手,用力砸在江岌身上。

劇烈的疼痛讓江岌倒抽了口氣。

這反應讓對面的人終於有了點泄憤的快意,那根鐵管緊跟著一下又一下掄到了他身上。

江岌躬起了身,緊緊咬著牙,將那點關於疼痛的反應一絲不漏地咽回肚子裏。

在這陣密不透風的疼痛裏他感受到了一種自虐的痛快,像是包裹在身上的麻木忽然被血淋淋地撕開了。

再重點兒,他想,最好能打死我,就像江克遠死了那樣,一了百了。

秦青卓跟進巷子時,江岌已經不見蹤影了。

剛剛江岌跟著的那男人是誰?他見過兩次向江岌追債的人,都是三個人一起過來的,應該不是他們。

那這個深夜單獨找過來的人是誰?

巷子黑,路不平,秦青卓經過路口時朝兩側看了看,沒人。

他擡手揉了揉突突跳著的眼角。

不會出事吧?

這樣想著,秦青卓忽然聽到了遠遠傳過來的人聲,他凝神想聽清,但耳邊的聲音忽重忽輕,讓他聽不明晰,他擡手按了按一側耳朵,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距離那聲音越來越近,他這才聽清喊的內容——“死了就完了?”

一聲一聲的,越喊越嘶聲力竭,帶著強烈的憤怒情緒。

與此同時,秦青卓也看到了吼著這句話的男人和背對著他的,承受著毆打一下也不還手的……江岌。

那男人掄著鐵管的架勢讓秦青卓想到了那晚掄著破椅子的江岌,都是想把對方打死的架勢。

顧不及想太多,秦青卓快步走過去,在又一記鐵管掄到江岌身上之前,他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攔下了他,厲聲問:“怎麽回事?為什麽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