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一章 古怪的太子(第3/3頁)

“最上知之人就是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洞悉了世間的道理,卻無法改變這世界,是清楚的痛苦;無論怎樣的困境,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志向,是主動的堅定不移。”

“最下愚之人,就是對世間道理沒有任何的了解,是愚昧的痛苦,是被動的堅定不移。”

朱祁鈺看著朱見澄,這句話和陳循講的不一樣,當初陳循講筵的時候,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人之初生,其性固為相近,然有一等氣極其清、質極其粹,而為上知者;有一等氣極其濁、質極其駁,而為下愚者。

就是說人在最開始的時候,性相近,但是仍有區別,一等天資為上知者,末等天資為下愚者,很顯然是在說尊貴卑賤,出生注定。

但朱見澄的理解,和陳循的理解大不相同,顯得格外離經叛道。

“這是胡老師父教你這麽解的嗎?”朱祁鈺笑著問道。

朱見澄頗為確信的說道:“是,胡老師父和王學士講的不太一樣,但是孩兒走了這一趟,還是覺得胡老師父說得對。”

“下愚者,就是貧窮。”

“上知者的堅定不移,是他們已經洞悉了世間道理,明知不可為仍要為的堅定。”

“下愚者的堅定不移,是他們不能改變。”

“他們一旦意識到了自己是人,不再把自己當做玩物,他們的收入就會降低,最後導致生活無以為繼,進而只能再次把自己當成牛馬,維持自己微薄的收入,維持家庭的度支。”

“這種下愚者不移,除了他們自身之外,當他們一旦覺得自己是個人,會受到身邊人的攻訐,甚至被驅逐,自身和環境,都決定了他們只能不移。”

“是這世道把人變成了鬼。”

朱祁鈺點頭說道:“你繼續說。”

朱見澄略顯迷茫的說道:“所以,孩兒看到了貧窮,孩兒最開始以為貧窮是他們自己不修身,不修德,王學士就是這樣教導孩兒的,說他們貧窮都是不夠努力。”

“但是養濟院的那些被父母丟棄的孩子、鄉野的畸零戶、黃埔河畔紙醉金迷的娼妓、窮民苦力的家庭、一家穿一條褲子的佃戶、碼頭貨力於己的裝卸工,甚至是那些讀了一些書,只能抄書為生,穿著長衫喝酒的孔乙己們,他們是因為貧窮,讓他們無法改變,無法明白世間的道理,更無法改變自己困境。”

“的確,天下熙熙嚷嚷,他們的貧窮孩兒無法改變,但是他們周圍的環境,是否能改變一些呢?”

朱祁鈺看著朱見澄,面色復雜,他最開始對朱見澄的期許是這孩子能順利繼位,在舊黨的反攻倒算中,保持最基本的認知,不在那些核心利益上巨大讓步;

經過胡濙的教導之後,朱祁鈺對太子的期許,也僅僅只是,人亡政息,不要搞全面否定足矣,哪怕是保留下一點點,比如海貿和錢法。

在行萬裏路之後,朱祁鈺發現自己小看了這小子。

胡濙因為擔憂朱見澄不夠聰慧受到質疑,太子之位受到沖擊,而選擇了極其深刻的教育。

大明皇帝因為擔心太子不理解世事,讓他萬裏遊學,一邊走一邊看,一邊明白道理。

這就壞事了,大明教出個古怪的太子來。

一個能從儒家經典中品味出‘世道把人變成了鬼’的太子,還不夠古怪嗎?

朱祁鈺頗為鄭重的叮囑道:“你這番話講出來,自己就陷入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你要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朕能教你的不多,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朱見澄有一個胞弟,八皇子朱見治,嫡出,而且年紀幼小,沒有經過胡濙的教導,是一個完美的替代品。

當大明朝臣們發現了朱見澄這個太子,在邪路上越走越遠的時候,會做出什麽事兒來?

朱祁鈺再次擔憂起朱見澄日後的處境了。

朱見澄並不是一個非常聰慧的人,他很多的道理都只能記下,看到了再理解,比如:之前他一直疑惑,自己為何很少見到父親,父親為何先是住在泰安宮,而後又住到了講武堂後院。

“孩兒清楚。”朱見澄的回答不是謹遵聖誨,而是清楚。

他要在父親的羽翼下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