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離開(第2/2頁)

張居正和張四維、申時行共事許久,自然明白二人習性,這二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過他為首輔時能夠壓制住,張居正不管其人是好官庸官,能為他所用時自然盡力去用。

但在他看來,張四維任次輔倒還夠格,可若當首輔的話,要麽如他與高拱一般能將朝政牢牢控住,要麽如李春芳般是個溫和的好友,如此才能避免閣臣之間起更大的沖突。

可張四維胸懷不夠開闊是其一,幹事同樣闖勁不足,他更擅與其他官員結成關系。

若非柳賀資歷實在太淺,張居正心想,這首輔他未必不能當。

但他不可能推柳賀至首輔之位,只他一人就足夠令天子警惕了,再多一位張居正在朝堂上鉗制,無論何人為天子,恐怕都無法忍受。

“三日之後,我便啟程返回江陵。”

柳賀擡眼:“恩師,路上舟車勞頓,何必如此匆忙?”

張居正搖了搖頭:“我一日不離京,天子如何能安心?”

“自嘉靖二十六年考中進士,我在這京城已經度過了三十五年,京城雖好,終非我鄉,再不回去,家鄉的父老鄉親們恐怕要笑我了。”張居正道,“萬歷五年我不願離鄉,實是新政剛施,縱然世人罵我謗我我亦無悔。”

“但今日想想,哪有遊子不歸鄉的道理?”張居正長嘆一口氣,“只是京中的人和事,再想見就難了。”

柳賀在官場上見了太多的離別,他到翰林院不久,與他關系不錯的陳棟就離開人世,之後每過一段時日,都有同僚離京。

但聽了張居正之言,他心中仍覺得十分酸澀。

在他印象中,張居正一直是個很不服輸的人,也就是這段時日他才有如此多的感嘆。

張居正並非不能再居首輔之位。

他應當更強硬、更強勢一些。

能發出這般悵惘地感嘆——似乎他並非張居正本人一般。

但柳賀清楚,若非將自己當作最親近的人,張居正是不會在他面前說這種話的。

“我離京之後,敬修、嗣修、懋修和允修都要托你多多關照了,他們幾人都有些眼高於頂,但對你是十分佩服的。”張居正囑托道,“我的兒子皆是純善之人,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幾位世兄的品行弟子是信得過的。”柳賀道,“只要弟子在一日,弟子定能護他們無憂。”

張居正為官時威嚴十足,但他幾位公子卻都不愛擺架子,張嗣修在辦《育言報》時頗為得力。

何況就算張敬修幾人難以管教,就算張居正不托付,柳賀也必然會好好照顧他們。

……

三日之後,一代大明首輔張江陵返回故鄉。

不管日後天子會對張居正如何,但眼下的朝堂內外已深深打下了張居正的烙印。

考成法將權勢集中到內閣,即便天子親政,閣臣所掌之權也高於前一代。

張居正以內閣制六科,便解決了官員們互相攻訐的問題,讓官員們能夠擰成一股繩專注朝政,不會出現嘉靖時腥風血雨的場景。

事實上,萬歷一朝,下場淒慘的首輔也只有張居正一人,朝堂爭鬥雖然激烈,可官員們想保命還是容易的。

一條鞭法、清丈田畝策的實施令權貴們退田,讓朝廷擁有了更多的財稅,之後天子與朝臣幹大事時才更有底氣。

在真實的歷史上,天子清算張居正,抄了他的家,張敬修不堪受辱自殺,張嗣修被流放,張懋修自殺未成,便畢生整理張居正的著作,他恨萬歷至深,著書時見到萬歷二字,總是將之倒過來寫。

柳賀忍不住想,若張居正知曉自己身後發生的一切,他是否還會毫無畏懼地進行改革呢?

或許是會的。

只是這樣對他實在不公平。

他低估了天子的狠勁,也低估了改革的持久性,或者說,他以為天底下會有第二個張居正。

不會有的。

通州碼頭前,一絲風也無,只有惱人的蟬鳴聲不斷響起。

“弟子送恩師,願恩師此去江陵一帆風順。”

柳賀跪在碼頭前,重重對張居正磕了幾個響頭。

張居正是他的座師,也是他在官場上的引路人,是一位偉大的改革者。

他真心實意希望張居正今後的人生一帆風順。

……

張居正離京前並未通知任何人,卸去首輔之職後,他也不願張居正這個名字在朝堂上引發任何風波。

眼下改革已經成功,即便他功成身退,天下又有何人不知他張太嶽之名?

縱然他離了首輔之任,他的功績卻是無法被抹殺的。

即便在遙遠的未來,他的名字也必會在史書上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