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年初一傅巖風開車帶吳文霞回了趟娘家,也就是他外婆家,這麽多年家裏一直不太平,吳文霞身體又不好,已經很多年沒回去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爹死了以後,家裏的牛羊和地已經被兩個哥哥分得差不多,吳文霞這趟回去,八十三歲的老母親住在她大哥家緊挨著豬圈的一個小單間,已經不太認得人了,躺在床上拉她的手,問她是不是文霞,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老母親說“下次記得叫文霞回來看我”。

大哥沒留她吃飯,到了二哥家,二嫂說二哥不在家,也沒提留他們吃飯的事,傅巖風就把她帶回來了,路不好,一百多公裏的路,開了五個多小時,這樣的距離對於小地方的人來說已足夠遙遠,遠到回家路上吳文霞抹著眼淚說怕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傅巖風他外婆了。

吳文霞對他說:“媽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不知道能不能撐到你結婚生孩子。”

就算沒有認識江雲意,傅巖風也一直覺得結婚挺麻煩的,更看不慣兩個人勉強湊在一起只為生個孩子出來。

吳文霞年輕時候一直懷不上,被第一任婆家趕出來以後才嫁給了傅巖風他爸,懷上傅巖風前已經流產過兩次,生完傅巖風,身體基本就垮了,大病小病不斷,兩年前突發腦梗的那次,要不是傅巖風在家發現得及時怕是命都保不住。

大年初二江雲意就上門來了,傅巖風在後院遠遠就聽見自行車叮鈴鈴清脆的鈴聲。

然後又聽見這人在堂屋嗓門兒響亮,“阿姨新年好!”

過了五分鐘,江雲意晃著顆小腦袋從後門出來了,傅巖風剛好在清洗後院,沒留神一桶水就潑到他腳邊。

“啊啊啊啊——”江雲意連蹦帶跳躲閃著,“有人有人有人。”

傅巖風看了眼日頭,回頭說:“還早,過年也不多睡會兒?”

“早起慣了。”江雲意擠過來他身邊,彎著眉毛笑,“新年好。”

江雲意穿了新外套,褲子和鞋子是舊的,傅巖風則一身都是去年的,江雲意揪了揪他的外套,嘀咕道:“沒穿新衣服呢?”

江雲意記得自己年前陪傅巖風去買年貨時,明明在路邊小店幫他挑了件夾克的。

“出門再穿。”新衣傅巖風昨天穿了,他不想在家幹活兒的時候糟蹋一件新衣服。

江雲意的外套是他小姑年前去鎮上買給他的,中規中矩的休閑拉鏈外套,款式一般般,但是穿在他身上並不難看。衣服還真得看人穿,就像傅巖風穿的衣服其實跟村裏其他男人穿的沒什麽區別,但江雲意就是覺得傅巖風好看,最好看。

“老往我這兒跑家裏沒意見?”傅巖風問他。

“要不是你跟我說大年初一要回外婆家,我昨天也過來。”江雲意說。

昨天江雲意他爸傅平坤帶著新婚妻子還有剛滿月的兒子回來,劉賢珍笑得嘴角咧到耳後根,一家子其樂融融,江雲意其實挺不樂意介入別人的家庭,偏偏白天他的房間是不能關上的——因為要當雜物間來用,所以他大年初一就騎著自行車到鎮上晃悠去了。

傅平坤回來這趟沒問他成績,也沒問他別的,就告訴他不要學壞,不要給家裏丟人。

江雲意知道自己在傅平坤心裏有點兒像甩不掉的牛皮糖,盡管牛皮糖自己也很想被甩掉。

傅巖風看這人一直低著腦袋好像是在想心事的樣子,就問他昨天都做了什麽。

江雲意聞聲擡頭,好像是才反應過來,把手放進口袋摸了一把,“在家吃糖。”

江雲意在他面前攤開手,手心躺著五六顆牛皮糖,每一顆都是透明的獨立包裝,看得見牛皮糖表面裹著的那層白芝麻。

傅巖風拿了一顆吃,江雲意把剩的牛皮糖都塞進傅巖風外套口袋,然後從自己褲兜摸出一個紅包來,小心翼翼拆開:“剛才阿姨給了我一個紅包……”

昨晚傅巖風看吳文霞在家裏找很多年沒用過的紅包袋,還意外了一下,畢竟自己十五歲以後,一直到現在這個年紀都沒再收到過紅包,今天才知道紅包是給江雲意的。

江雲意偷瞄了眼紅包袋裏頭,小聲驚呼:“五十!”

然後咻一下又把紅包塞回褲兜裏,好像慢一步這五十塊就會被誰收走一樣。

傅平坤過年給他包了五百塊錢紅包,那五百塊在江雲意心裏沒有這五十塊的份量重,更不用說五百塊錢最後還被劉賢珍收走四百。

“五十?”傅巖風突然笑了一下。

江雲意:“你、你笑什麽?”

傅巖風想到自己十年前收到的紅包還只有五塊錢,沒想到十年過去已經翻了十倍。

“你偷偷跟我說……”江雲意湊過來他耳邊,“阿姨給你包多少?”

傅巖風覺得這人把壓歲錢整得這麽神秘兮兮真挺有意思,就壓低了聲音配合他:“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