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旨

天凝地閉,風厲霜飛。

齊人腰的茅草枯黃衰敗,被北風吹折了腰。

一名穿著華貴的少女釵墜發散,獨自一人在金濤翻湧的野草地狂奔而逃。

幹燥的風像是開了刃的利刀,從她的喉嚨一直劃到腹腔。

甜腥的血氣湧了上來,她嗚咽了一聲,又用手掌死死捂住,就怕脆弱一旦暴露,會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望無際的野草地,枯枝荊草不斷勾住她的裙擺袖身,就仿佛是那些想要抓住她的手,前赴後繼。

余清窈怕極了,閉起了雙眼,以不惜扯壞那昂貴的銀蠶紗為代價的力氣,努力往前跑。

追兵在身後,她不敢有絲毫停歇。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前方會有接應她的人。

楚王李睿,她愛慕信賴的人,即便她被人劫走,清譽已毀,他也願意接納她。

這次她也期盼著他能來救自己。

一道馬嘶鳴的聲音,響徹曠野。

緊接著噠噠噠的馬蹄聲如沉雷落下,由遠至近,逐漸清晰。

余清窈心中一喜,睜開了雙眼,極目遠眺。

緊皺的眉心剛松懈,臉上的笑容才浮起,卻仿佛是被人忽然按住琴弦,一切都戛然而止。

來人坐於馬上,與她遙遙相隔,而後不疾不徐地對她拉開了重弓。

“嘁,還真會跑。”

余清窈茫然地停下了腳,臉色蒼白如紙,“怎會是你……”

來‘接應’她的人非但不是李睿,竟是那本該死了的人!

是當初擄走她,害她清譽受損,不得成為皇子正妃的人。

還是被楚王怒極之下,拷打致死,不許任何人收屍的那人!

他沒有死,甚至還大搖大擺穿著楚王府近侍服,彎弓對她射來這致命一箭。

他像是看一只可憐蟲,笑道:“小余側妃,你不死,楚王始終難以心安啊——”

余清窈忽然被卸掉了所有掙紮的力氣。

噗——

箭尖旋轉著,輕而易舉地射穿了她單薄的身軀,在那最要命的地方,一箭穿心。

就在倒下的瞬間,她眼前如走馬燈一般串起了此前都沒能想明白的各種巧合。

啊,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所有的苦難都來自楚王李睿的推波助瀾。

他原就沒有想過,要與她白頭偕老。

一陣狂風拂面而來,野草紛紛折下了腰。

刹那鼓樂齊鳴。

悠遠的唱詞好似一陣風,無孔不入。

不知道何時,風停歇了。

又有許多道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七嘴八舌在說著什麽。

好熱鬧,好吵鬧。

“小姐?”

余清窈身子猛然一顫,腦袋險些從支起的手掌上滑下,迎頭往下砸,那種無依無靠的下墜感令她猝然驚醒。

那道聲音又在她耳後響起,焦急萬分,“余姑娘,快醒醒。”

余清窈用手及時撐住了腦袋,迷蒙的視線這才慢慢對焦在眼前金碧輝煌的大殿上。

塗著金漆的朱紅大柱直頂在雕刻著繁雜吉祥橫梁下,梁下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一個九層高的十八簇的宮燈,在兩根三人抱的大柱子之間就安排著好幾個並列的桌案。

此刻案幾後面坐滿身穿華服的男女,案幾上擺滿了旨酒嘉肴,中央還有身穿天水碧長袖舞衣的舞姬在獻舞,周圍伶人樂官鼓瑟操琴,余音裊裊,儼然是國之大宴。

這樣的盛景,余清窈在死之前也經歷過幾回,但要說記得最深刻的,那便是她被賜婚的那次。

余清窈愕然地移動目光,掃過四周,忽然就看見那本該在皇太子被廢不久後就觸柱而亡的閣老張翊,沉著一張嚴肅的老臉,就坐在她的左對面。

她莫不是還在做夢吧?

可張翊死了,她也死了,為什麽她與張翊卻都好端端地坐在這奉天殿。

冷汗涔涔往下落,很快就濕透了她的後背。

余清窈只能呆愣愣地看著面前晃過的那一張張笑臉,聽著耳旁絲竹奏樂的靡靡之音。

她上一刻還在秦州城外孤立無援,心理上的恐懼與身體上的痛楚交織在一起,讓她擱在桌子上的手不住地痙攣、不可遏制地顫抖。

百感交集中,她張著小口無聲地喘息,就像是溺水的人貪婪地汲取空氣,不知下一刻是不是就會因窒息而亡。

“余姑娘,您千萬當心,這可是奉天殿,陛下跟前,不能失儀。”旁邊的宮女發現了她的異樣,友善地提點她。

她受人所命,定然是不能讓余清窈出錯。

余清窈倏然握緊拳頭,指尖紮痛了掌心,讓她從那噩夢一般的困境抽出了一絲清醒。

這時身邊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阿窈這一點不似明威將軍,不過小酌一杯就不勝酒力了。”

余清窈偏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側,一眼就認出正在說話的白面長須男人是余家本支嫡出的長房長子,余家的宗子余伯賢,如今擔次輔兼吏部尚書,她勉強叫得一聲堂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