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2/2頁)

張老漢暗自傷心,除了接受還能怎麽著,人在屋檐下,人還是個老不中用的。

他是城市戶口,沒有地,沒有宅基地,住的房子早先是老伴的名字,老伴走後,小兒子成了戶主。

他低三下四的活著,唯一能說話的,只剩那頭和他一樣老的老黃牛。

兩個月前,小兒子忽然興高采烈喊了他一聲爹。

張老漢當時難受的差點哭了,比苦難更讓他難受的是,兒子很少喊他爹,他成了“喂”,成了“哎”,即使喊,也是不得已,敷衍了事。

小兒子興奮道:有個牛販子給老黃牛出了高價——一萬塊!

如今牛肉很值錢,一斤生的賣五六十塊。

老黃牛老的幾乎沒多少肉了,五千塊撐死。

張老漢沒敢直接拒絕,他怎麽能同意,二十多年,老黃年早成了家人,成了他最親的老夥計。

小兒子沒聽完就不耐煩走了,第二天,直接把牛販子帶到家。

牛販子明白這個家誰說了算,根本不搭理他的阻攔,付完錢,牽著老黃牛往車上拽。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黃牛再老,普通人也拉不動,可是,它帶著鼻環。

或許感覺到這一去再也回不來,老黃牛哞哞長叫,它似乎感覺不到脆弱鼻肉的痛,強行來到張老漢身邊,跪下了。

它兩只前腿跪地,伸出長長的舌頭,輕輕舔舐了下他粗糙的老臉。

那一瞬間,張老漢忽然明白,老黃牛不是祈求不是哀求,是在向他告別!

跟老夥計告別!

張老漢瘋狂跳起來,他知道求兒子沒用,踉踉蹌蹌跑到牛販子身邊,他老了,沒力氣拼命,唯一有用只剩張老臉還值點錢,他跪下,抱住牛販子雙腿哭著哀求:“求求你,求你。”

這件事,迅速傳遍村子成了新聞,小兒子不孝順擺到了明面上,也撕破了本就快破的臉皮。

當天晚上,張老漢被趕出家門。

小兒子冷冷給他句話:“找你大兒子去吧,他接的班,應該養老。”

張老漢也心灰意冷,他牽著老黃牛,老黃牛背著被褥和簡單的衣服,一輩子,只剩這些。

大兒子見他大包小包上門還挺客氣,當得知情況,立刻電話裏和小兒子吵了起來。

如果不是親眼聽到,張老漢絕對不相信這是兩個兒子能罵出來的話。

他茫然蜷縮在沙發角,忽然感覺自己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如此住了三天,大兒子攤牌:讓他回去找小兒子,不行住大門口,讓全村人看笑話,不信他不妥協。

張老漢不想回去,他害怕那個家,也沒力氣鬧,希望大兒子能給他養老。

畢竟,唯一的班讓他接了。

不說這話還好,大兒子立刻翻舊賬,結婚的時候,別的同事都有家裏幫襯,出錢出力,到他這反過來了。

他是農村來的,本來就低人一等,因為幫襯弟弟,一直在嶽父母面前擡不起頭,跟孫子似的,活的那叫一個窩囊。

煤礦被淹了,沒了,他現在還不如老農民,有三分薄地至少餓不死,整天四處打零工,兒子上學處處都要錢,全家人靠媳婦的工資。

說著說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求張老漢別難為他,媳婦這麽多年一直有意見,因為他來,說過好幾次離婚了。

張老漢沒等到天亮就悄悄走了,臨走,把屋子打掃的幹幹凈凈,大兒子不容易啊。

可是,還能去哪裏?

在外面流浪了好幾天,張老漢終於還是來到女兒家。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女兒養老的。

張老漢不奢望,只想暫住幾天。

又是一番大鬧。

女兒和兩個兒子電話裏互相罵祖宗八輩,好像不是一個祖宗似的。

這次住的長一些,七天。

女婿和女兒打起來了,因為件小事,但張老漢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他沒臉待了。

他牽著老黃牛連夜離開,漫無目的流浪,天下之大,別說家了,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夏天的農村不缺吃的,各種果樹,蔬菜,地裏的玉米杆像甘蔗,他半根,老黃牛半根,吃著是甜的,留到心裏變成了苦的。

張老漢記得,老黃牛剛買來時才三個月,還是頭半大小牛,然而正好趕上了種麥子。

那時候沒有機器。

小牛犢第一次帶上農具。

它還沒長成的身體拉不動犁,走幾步歇一會,累的口吐白沫。

可它非常懂事,不用鞭子趕,等有了點力氣,立刻往前沖。

不忙的時候,它是全家人的代步工具,拉著地排車,趕集,走親戚。

它還生過兩次小牛。

兩頭小牛賣了五百塊還是多少,張老漢記不清了,但記得賣了什麽:家裏的五鬥櫥,大衣櫃,女兒出嫁時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