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鬩墻(下)

確實沒有道理可講。

無論厲雲埃的計策是什麽,想要制止這些鬼兵,終還是免不了江惡劍的相助。

既然注定是剖心之舉,說再多,也不會減輕絲毫痛苦,不如怨恨。

便迎面望著司韶令眸間一片灰燼,厲雲埃手中紫微針一滴滴血墜落,是他過於用力的指尖輕顫所致。

只見他最終輕聲對司韶令道:“鬼士們破開大門時,你就再也沒有兄長了。”

“……”

相比司韶令,聞聲更加錯愕的儼然是一旁的祁九坤。

不為別的,而是他尚還在猶豫是否撒潑打滾,竟被厲雲埃搶了先。

而不待他開口,司韶令始終烏沉的眼眶刹那泛起碎裂的紅,目光尖冷而孤弱,像凝固最後一寸呼吸的凍土。

僵硬過後,連同他緊隨其後的嗓音也失去僅有的溫度。

偏還沖厲雲埃摻了絲笑:“你現在是為南隗百姓,還是蕭臨危?或者……兩者都有。”

唯獨舍棄了他。

儼然看出了司韶令心灰意冷的壓抑質問,厲雲埃思忖半晌,卻只答道:“是為我自己。”

“自一出生,所有人都在教你是非善惡,這世上的很多道理,你早就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今日不會同你再講這些。”

也果真不再解釋什麽,厲雲埃最後道:“我來是告訴你,你們遭受過的屈辱,連我也不能感同身受。”

“再怎麽委屈,我都要用自己性命,威脅你這一次。”

“……”

厲雲埃這一番話落下,也像細柔雨水終於浸透衣衫,司韶令發出一聲裹滿涼意的哂笑。

直至袖底幾指微動,他終於又啞聲開口:“但你錯了。”

“有我在這裏,江惡劍不會再受半點委屈,有沒有兄長,也是由我說了算——”

說話間,發絲陡然與袖袍糾纏翻湧,司韶令竟是猛提了力,一掌直取厲雲埃指間紫微針,有生以來第一次同對方動了手。

“別動!”

見他強行動用內力,身後江惡劍自是隨他上前,卻被司韶令厲聲喝止。

而司韶令猝不及防的搶奪雖被厲雲埃立刻負手閃避,寬袖下的鋒芒仍有半數刺破司韶令不顧一切的掌心,猩紅血珠伴著細雨亂濺,染紅二人之間的急風。

大抵也對此番情形有所預料,厲雲埃看著司韶令驟失血色的唇,破天荒的沒有心軟,由著他不要命一般繼續聚攏著早已破碎的氣力,再度朝自己襲來。

也與此同時,紅梅冽香崩散,如密集的雪飄渺落入風雨,侵進肺腑,化成潮水洶湧占據著,逼人窒息。

如今厲雲埃也已分化為天乾,逢及信香上的壓制自不可能再無動於衷,便與之相抵的,則是浩然紛飛的忍冬,像晏燦照臨的日光,融去天寒地凍,山海奔騰。

這樣兩股強鷙氣息交纏相斥,其實二人皆不好受。

尤其周遭信香略遜一籌的眾人,無不在如此裹挾中艱難而立。

以及,城門下受天乾味道刺激而更殘暴不仁的鬼士們。

再放任下去,不出片刻必將沖毀城門。

而厲雲埃緊攥紫微針的一臂始終背於身後,雖從始至終未曾還手,卻也拿定了主意,看司韶令已目眥欲裂的面龐,絲毫不肯動搖。

也在僵持間,隨著耳畔驚呼四起,眼看已有暴怒的蒼鷹兵借長戟之力飛身踏上城墻,僅差毫厘便要將關樓內將士扯下,其他鬼士們見狀竟悉數如法炮制。

司韶令步步緊逼著,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將厲雲埃壓制。

“你現今攔不住我,”厲雲埃再次後退避開,又輕聲問道,“為什麽不讓江惡劍來?”

若換做江惡劍,自是可以輕易制止他。

但他是司韶令自幼一心守護的兄長,誰敢欺負,便要與誰拼命的世間最好的兄長。

他怎麽可能指使江惡劍與他刀劍相對。

厲雲埃顯然也知曉他的心思,偏還故意問他。

司韶令不語,蒼白面容間盡是瀕臨崩坼的瘋戾。

他知道,厲雲埃以性命相逼,是料定自己會為他而改變主意,可自己一旦真的讓這些鬼士進入南隗,對方既是說得出,也做得到。

他這位兄長,從來不是像外表看起來的柔軟,他早該料到。

也盡管厲雲埃腿腳有疾,又不願傷到司韶令,一路難免磕絆,甚至躲閃之下幾度摔得狼狽,可惜司韶令丹田俱毀,再是強弩,也逐漸力不從心。

終還是雙目赤紅,只見他再向厲雲埃開口時,頸上青筋幾乎迸裂。

“為什麽?”

縷縷腥甜再忍不住從喉底嘔出,也一同牽扯司韶令胸腔內轟鳴翻攪著,沉積已久的怒恨。

仿若終不是後來孤寒的敕風堂堂主,他終究停立在無處可藏的天日下,難掩悲愴。

“你也要這樣逼迫我?”

“我不過一介失了武功的瞎子,江惡劍更沒有一日不被世人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