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秀瞪著方乾安身上的抓痕, 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他嘴唇翕合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其實,一直到今天早上, 從硬邦邦的床上醒來的時候, 李秀都還抱著“一切都只是噩夢”的幻想。

可是, 當他冷汗淋漓地翻身坐起,擡手時的刺痛,讓這個幻想如同泡沫一般瞬間破碎。

他盯著自己手掌邊緣新鮮的齒痕, 看了很久。

換衣服時, 李秀也並不意外地在自己的肋下看到了已經接近發青的勒痕。

從高空墜落時,體型高大的男生一直死死地抱著他, 用力之大,仿佛恨不得把李秀整個人勒入自己的身體之中。因為這些勒痕的緣故, 哪怕是現在, 李秀呼吸稍稍用力一點, 都可以感覺到肋骨處傳來的隱隱作痛。

李秀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 他撞鬼了。

可是, 這兩天發生的一切, 讓他壓根沒有辦法再繼續逃避下去。

“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不知道過了多久,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少年才抱著頭, 縮在沙發上發出了一絲充滿了驚慌的低語。“這種事情根本就不科學!”

“但是, 我們就是遇到了。”

方乾安不知不覺也坐到了李秀身邊。

偷偷汲取著李秀身上比常人稍低的體溫,方乾安從昨夜一直到現在一直紛亂不休的心, 這才稍微平靜一點。

“這個世界本來就有鬼。”

他喃喃道。

“我早就知道。”

*

方乾安的母親, 是個瘋子。

明明在方乾安幼年時, 女人還是一個溫柔甜美的大家閨秀,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就變得不正常起來。

最開始只是會莫名其妙自言自語,以後或者是看到一些莫須有的東西,到了後面竟然發展為狂暴傷人。而這種狂暴,在她見到方乾安時會顯得尤為嚴重。每一次與母親見面,方乾安得到的都只有女人的尖叫和謾罵,不然就是極度的恐懼。

所以從記事後,方乾安基本就沒怎麽見過自己的母親。

“……那個年紀的小孩一般都會吵著要媽媽,但我從來都不會。”

方乾安低著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說道。

頓了半晌,他看了身側的李秀一眼。

“你不問為什麽嗎?”

李秀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平平開口:“哦,為什麽?”

方乾安聽著對方毫無好奇心的詢問,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

“因為當時的我覺得,每天晚上我媽其實都會跑到我房間看我……我就那樣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在半夢半醒中感受到她的到來。她的頭發就那樣搭在我臉上……”

年幼的孩童緊緊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他可以感受到母親的氣息,以及對方用柔軟的指尖不斷描摹自己的面頰,那是一種很溫柔,很小心翼翼地撫摸。

無數次方乾安都想睜開眼睛,自己撲進媽媽的懷抱,但最後,他都忍住了。

因為跟母親寥寥幾次白天的接觸,讓他深刻地意識到,媽媽不喜歡睜開眼睛的自己。

【“眼睛……他眼睛裏有東西嗚嗚嗚,你們都沒看到嗎?他眼睛後面有東西!”】

【“不行,我得把它挖出來,不然它就會跑出來的……乾安,別怕,只疼一下下,媽媽很快就好……”】

【“別叫我瘋子!你們只是不知道!那東西就在那裏!它在看我,它在對著我笑!我看到了——”】

……

有一次,如果不是蘇阿姨及時趕到並且攔下女人,懵懂無知的方乾安險些就要被母親用勺子直接挖出眼珠。所以,哪怕無數個夜晚,媽媽就在他的身邊,他也不敢睜開眼睛,怕女人的溫柔會跟白天一樣瞬間離他而去。

但是,他知道,母親還是喜歡他的。

“我一直這麽想。”

休息室裏,方乾安臉上漸漸沒有了別的表情。

男生用一種奇異的平靜語調敘述著:“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沒有辦法裝睡。因為那天白天,那個女人差點掐死我。因為這件事,死老頭再也無法容忍家裏有這麽一個瘋子,所以他叫了精神療養院的人過來,把她直接綁起來然後送走了。”

“我很害怕,我本來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可是晚上她又回來了。”

“所以那天我睜開眼睛,然後……”

然後,方乾安才發現,原來每晚,每晚坐在他床頭的,壓根就不是母親。

那個“東西”佝僂著身體,背高高的拱起,脖頸無力,只有一顆腦袋吊了下來。

淩亂的發絲垂下來,幾乎蓋住了她整張臉。

那是一張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臉。

它的臉頰已經脫落,腐爛的舌頭直接從白森森的齒間掉了下來,腥臭的血液從它的舌尖落下,而每一天,它都是用這樣一根舌頭,仔仔細細地舔著孩童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