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2/2頁)

“你要去哪裏?”薛青臨問。

“不知道。”

薛青臨動了動唇,他本想說他們還需要他,但是如今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了,終歸是他們虧欠了蕭鶴。

蕭鶴什麽都不要,只想要一個齊暄宜,可最後齊暄宜還是死了。

那些話薛青臨已無顏去說,只能叮囑他道:“你不要做傻事。”

長風卷起漫天的黃葉,蕭鶴嗯了一聲,背起當年齊暄宜為他鑄的長劍,轉身往山下走去。

他終究是在怨著薛青臨的,他說會讓齊暄宜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可最後卻給了他們一個這樣慘烈的結局。

下山後蕭鶴遇見一癩頭和尚,和尚瘋瘋癲癲,唱著不知從哪裏聽來淫詞艷曲,引得眾人一陣哄笑,卻在蕭鶴面前恢復了半刻的清醒,他雙手合十,對蕭鶴說:“施主不必太過悲傷,你們終有一日會再見到的。”

蕭鶴看他,問:“是在來生嗎?”

和尚搖了搖頭,對他道:“等時候到了,施主自然就會明白。”

這一年的冬天,蕭鶴去了南邊的那座邊陲小鎮,他在囚禁了齊暄宜的那間小院中住下,夜晚的時候他站在庭中,仰頭望向夜空,齊暄宜一個人被囚在這裏的時候,在想什麽?

他想要齊暄宜愛他,可到了最後,他怕齊暄宜愛他。

近來他總是會想,自己是否過於優柔寡斷,若是那時他再強硬些,未嘗不能從薛青臨手中救出他來。

只是這世事從不給人重來的機會。

夜涼如水,月華似練,他睡在冰冷的石台上,夢裏他回到了關雎宮,齊暄宜一身紅衣華服,坐在紗帳裏面,等著他來,等他很久了。蕭鶴心中一悸,只覺得眼眶發熱,就要落下淚來,他快步走上前去,撩開帳子,卻見裏面的齊暄宜面如白紙,七竅流血。

他已死了,他早已死了。

蕭鶴瞬間從夢中驚醒,他睜開眼望著滿天的星鬥,許久後,輕聲問:“齊暄宜,你那時到底都在想什麽呢?”

無人應他。

和尚說他們終有一日能再見到,蕭鶴不知道這一天什麽時候會來,他每一天都在盼著他來,想著在某一刻,自己一回頭,就看到齊暄宜站在自己的身後,沖他揮揮手,他們就這樣重逢了。

可齊暄宜始終沒有來,他汙了他的青史名,剜了他的一寸心,轉身就走,永不回頭。

從此以後“齊暄宜”這三個字就紮根進他的血肉裏面,根脈與他的血管緊密纏繞,和他的心臟共生。

又過了一些年,蕭鶴回到霜鹿島上,正值初夏,這裏開滿了白色的合歡花,海風一吹,這些花兒就落了滿地,像是下了一場茫茫的大雪。

他想起很多年前,齊暄宜站在這裏,仰頭望著晚霞絢爛的天空,對他感嘆說:“好漂亮啊。”

這裏的花又開了,你看到了嗎?

又是很多年以後,蕭鶴頭發斑白,眼睛昏花,垂垂老矣。

他走過酒樓茶肆,聽說書的先生說起那段大胤朝時最後的一段風月往事,皇帝齊暄宜搶了蘭陵蕭氏的公子入宮,為了美人不要江山,做盡了荒唐事,然那美人卻是位高義之士,在他身邊忍辱負重只為推翻昏君暴政。他把這一段故事說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驚堂木落迎得滿堂喝彩。

蕭鶴在眾人的叫好聲中走出茶樓,茫茫飛雪落滿他的肩頭。

他與他的名字在這場風月裏緊緊糾纏,也許等到百年之後,還會有人再提起。

是否也算是幸事。

他回到埋葬了齊暄宜的那座山上,坐在他的墳塋前,無聲地凝望著他。

也許癩頭和尚的話都是胡言,他窮極一生,還是沒有等到與他重逢。

蕭鶴沒來由地笑了一聲,靠著他的墓碑,合上雙眼。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齊暄宜從遠處向他跑來,他穿著大紅的婚服,眉眼都是笑意,他來到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跟他說:“我總算等到你啦。”

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蕭鶴的身體覆滿白雪,似與齊暄宜並立了一座墳丘。

天地縞素,山河同悲。

何人知他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