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2頁)

齊暄宜猶豫片刻,慢吞吞地跟他下了馬車,他讓人在馬背上墊了好幾層的軟墊,才騎了上去。

蕭鶴擔心他適應不了,騎得不快,到後來反而是齊暄宜敲著他的肩膀,讓他快些。

他的語調軟和,像是小貓在撒嬌一樣,他偶爾在床上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蕭鶴心裏一直壓抑的郁氣都因此消散了些許。

他們一行人行了大半個月,終於到了寧州。

寧州城內,許多的屍體沒有來得及焚燒掩埋,只能堆在山腳下,時值盛夏,天氣炎熱,大部分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上面飛滿了蚊蠅,嗡嗡作響。

活的人、死的人,就這樣困在一起,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仿佛可以聽見每一個人身體裏的血液一點點凝固的聲音。

齊暄宜站在馬車上打起哈欠,蕭鶴回頭看去,他張大嘴巴,睫羽上掛著細小的水珠,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他對眼前這一幅人間煉獄般的景象始終是無動於衷。

“看完了,可以走了嗎?”齊暄宜打開扇子扇了兩下,抱怨說,“這裏好熱啊。”

蕭鶴仰頭凝望著他,心中忽然湧出一股巨大的悲哀,他悲哀天下的百姓供養出了這樣一位無情的帝王,或許其中還有一些他自己也說不清雜亂情緒。

蕭鶴想要進到寧州城內了解情況,齊暄宜不許,但他沒想到自己帶來的人馬居然敢公然違抗皇命,請求入城。

很少有人在看到這樣慘烈的景象後毫無反應,更何況隨齊暄宜一起來寧城的大多都是大夫。

齊暄宜略有些委屈地爬回馬車內,到底誰是皇帝啊?這叛軍還沒打到跟前,自己的話怎麽就不好使了呢?

“你好好地回來,”齊暄宜坐在馬車裏瞪著蕭鶴,威脅他說,“要是染了病……”

蕭鶴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接下來的話,主動問他:“怎樣?”

齊暄宜惡狠狠地威脅他說:“你那未婚妻就死定了。”

蕭鶴:“……”

他果然不該對這位陛下抱有多余的幻想。

當天下午,蕭鶴帶人入城,除卻從京城帶來的人,城中還有蘭陵蕭氏的人手可供蕭鶴驅使,他迅速讓人焚燒了山下的屍體,又將感染疫病的百姓隔離到城北,診脈、開方、熬藥、施粥,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起來。

他派人調查疫情的起因,其中似乎還有裴家和崔家插手的痕跡,想要深查下去,得費上一番工夫。

蕭鶴在城中待了一個多月,寧州的疫情得到控制,周邊地區也都穩定下來,本可以返回京城,然蕭鶴這時候卻染了疫病,十分嚴重,幾天幾夜高燒不退,陷入昏迷,到後來連藥都喝不下去,大夫們說可以準備後事了。

蕭鶴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人生於天地,終有離別之日,只遺憾他的抱負還未來得及施展。半夢半醒間,蕭鶴睜開眼,卻見到小皇帝站在床邊,手裏端著一碗湯藥,眉頭緊皺的,一張臉全是抗拒,最後卻仰頭將那一碗藥全喝了下去。

他喝這藥做什麽?

蕭鶴腦子遲鈍得厲害,看齊暄宜的五官都皺在一起,眼睛眨巴眨巴就有眼淚滲出。他想這藥一定很苦,然隨後齊暄宜就俯下身,捏住他的鼻子,將他剛喝下的藥渡入他的口中。

他的嘴唇和往日一樣柔軟,只是有些涼涼的,還有些甜,蕭鶴想,他來前一定吃了很多的蜜餞。

他閉上眼睛,自己果然是快要死了,臨死前居然出現這種幻覺。

這一年的夏日似乎格外漫長,還沒到秋天,樹梢上的蟬都叫得沒了聲音。蕭鶴再睜開眼,是在兩天後的傍晚,他身上的高熱退去了些,頭腦仍有些昏沉。

房內一片寂靜,蕭鶴微微轉頭,就看到齊暄宜趴在床邊,紫紅色的霞光穿過窗欞,掠過他的發尾。

很奇怪,恍惚間他覺得這樣的場景應該在他的夢境中出現過,可他從來在夢裏見過他。

蕭鶴靜靜看著齊暄宜,感覺自己口中好像還帶著一絲飴糖的甜。

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齊暄宜終於醒來,他睡眼惺忪,頭頂有兩撮頭發翹起,整個人顯得呆呆的。

“陛下怎麽會在這裏?”蕭鶴啞著嗓子向齊暄宜問道。

齊暄宜好像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又揉了揉眼睛,確定蕭鶴是真的醒過來了,才懶洋洋答了一句:“當然是怕你死了。”

就算他死了又能怎麽樣呢?

蕭鶴看了他很久,最後決定不再問下去,省得還要聽那些紮心的話。

自己死了,他就要重新再找件他這麽好用的工具了。

可如果能為了一件工具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是否代表他對這件工具有一點真心?

蕭鶴眼瞼垂下,心中微哂,他們這樣的開端,這樣的關系,要這點真心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