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晚上,趙家一家十三口人在逃亡的路上全部被殺害,屍體橫在林中,無人收斂,直到夏天結束的時候,有砍柴的樵夫無意間走進林子深處,發現了他們被野獸啃食過的屍骨,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出了那林子,跑到城中報官,嶽城太守派人前來調查,確定了屍骨的身份後草草結案。

那都是與瓷罐兒無關的事情了,那個晚上,他拖著受傷的左腿爬到樹下,天大地大,他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再回到嶽城,做個小乞丐,現在他的腿壞掉了,好心的老爺和夫人一定會施舍他更多的銅板吧。

殺手們騎著高頭大馬從那條窄窄的小路疾馳而過,數十馬蹄踏進淺淺的水窪裏,泥水四濺,腳下的大地跟著震顫。

雨越下越大,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打在瓷罐兒巴掌大的小臉上,他的衣服全濕透了,又臟又亂,他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融進漫長的夜色裏。

閃電似銀龍劃過天空,他靠在身後粗壯的樹幹上,銀龍鉆入雲層,轟隆的雷聲淹沒了急促地喘息,他垂下眸,黑暗中浮出各色的光點,他的腿好疼,頭也好疼,疼痛順著血液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不久後他徹底昏迷過去。

再醒來時,瓷罐兒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有些破舊的茅草屋裏,漫天橙紅的霞光透過紙糊的窗,映在斑駁的墻面上,有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坐在床邊,手裏端著一碗剛剛熱過的米湯。

瓷罐兒有些癡傻地同她對視了許久,到最後是老婦人先笑了起來,把手裏的米湯喂著他吃下。

瓷罐兒張開嘴,老婦人喂一口,他吃一口,乖巧的不得了。

過了幾天瓷罐兒才知道,那天早上這家的老爺子本來是要去林子裏抓小雞的,雞沒找到,倒是看到一個孩子躺在樹根底下,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老爺子嚇了一跳,趕緊走上前去,見他還有呼吸,就將他背回家中。

老夫婦早已上了年紀,只有一個兒子,幾年前成了親,帶著媳婦搬到城裏去,如今一年到頭都不回來一趟,老夫妻倆相依為命,有時也會覺得寂寞。他們在知道這個小瓷罐兒無父無母,無家可歸後,看他實在可憐,便把他當成了他們的小兒子。

這對老夫婦家中貧困,只守著這間破舊的茅草屋與後院的一小塊田地生活,不過待瓷罐兒卻是很好。他們花了這一年的大半積蓄,特地去城裏為他請了大夫,然大夫來了也只是給他簡單做了包紮,搖著頭說他能保住命已經萬幸了,這條腿肯定要瘸了。

老婦人因此難過了很久,小瓷罐兒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最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這條腿瘸就瘸了,以後活不下去,他就再去做乞丐,這條瘸腿也不失為一項資本。

這對老夫婦心疼他,讓他待在床上好好養傷,什麽活都不用他做,瓷罐兒在床上躺了兩個月,老婦人常常拉著他的手感嘆,自己的兒子要是有他一半聽話就好了。

兩個月後,瓷罐兒可以下地走動,老夫婦的兒子也從城裏回來,他知道自己的爹娘背著自己收養了個小孩,大鬧了一場,以後老兩口要是死了,房子和田是誰的,這算是怎麽回事?

老兩口心知這事是他們做得不妥,面對兒子的指責,低著頭不吭聲,只是當男人提出把瓷罐兒趕出去的時候,兩位老人堅決則是不同意。

男人沒能把瓷罐兒攆出去,就想著法地折騰他,每天支使他做這個做那個,不讓他有半點空閑,而且不管瓷罐兒做得好或不好,他總要挑些毛病出來,連飯都不讓他吃飽。

老兩口總是勸小瓷罐兒忍一忍,說過幾天男人回城裏就好了,結果男人在城裏惹了事,不敢回去,幹脆在這裏長住下去。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老兩口也不好硬逼著他回去,看到他欺負瓷罐兒,只能勸他不要太過分,然而越是這樣,男人就越討厭瓷罐兒。

在趙府的時候,瓷罐兒能夠哄得那位討厭他的小少爺看到他就樂,現在對這個胡攪蠻纏又窮又摳的男人卻沒有辦法。

老兩口的那點這點憐憫與疼愛對瓷罐兒來說太不值錢了,他不喜歡這裏了,他想要離開這裏了。

或許是冥冥中菩薩真的聽到了他的發願,初冬的時候,有一隊行腳商人途經此地,他們的管事一眼相中了在田間幹活的小瓷罐兒,此時的瓷罐兒較之兩年前長開了許多,雖然身量不高,穿著破舊的衣裳,但依舊難掩其優越的資質,尤其是他眉心的那點紅痣,當他捧著饅頭站在田埂上面,就像是畫裏的童子。

那管事在村子裏落腳,偷偷觀察了瓷罐兒一段時間,這雖然是個小瘸子,但這張臉長得實在好看,那些個達官貴人一定會非常喜歡他的。

管事正在盤算著怎麽將他從這裏拐走,男人居然自己找上門去,聲稱要將這個孩子賣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