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請你文藝到底啊!(第2/3頁)

秦德威慢慢走到窗邊向外看,只見秦淮河上燈火通明,畫舫穿梭,夜色下河水波光粼粼,兩岸亭台樓榭亮如白晝,入目處一片金粉繁華。

王憐卿彈的曲子並不長,仿佛只是個前奏。

然後她就站了起來,同樣走到窗前背對著眾人,與小學生並立,看著窗外景色。

窗外的繁華盛景有那麽好看嗎?外地人可能會驚呼,但南京本地文人都已經見慣的了,實在不覺得新鮮。

突然王憐卿又開始吐氣發聲,靠住小學生,背著眾人唱道:“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這是戲腔清唱!眾人立刻又分辨出來了,天下承平日久,這世道寫戲劇還是挺時髦的,很多讀書人都很精通戲曲。

沒人大煞風景,一個名花榜前幾位的大美人主動在這裏演藝唱戲,何等稀罕難得,不聽白不聽!

平時若想請王憐卿這樣等級的美人獻唱,還是唱戲,不砸錢是不可能的!

又聽王憐卿徹底展開了嗓音繼續唱道:“王謝子弟堂前燕,只認衣冠好!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聽完這句唱詞,不少老戲迷頓時激動的渾身起雞皮疙瘩,意識到這段戲詞絕對不是一般常見的東西!

伴隨著王憐卿的唱腔,眾人感到一幅畫面徐徐展現。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這六朝興亡看飽!

玉樹歌殘了,煙煤鎖神廟!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

這時候,王憐卿突然轉過身,兩行清淚緩緩流下,漸漸汙了臉上胭脂,在身後燈火輝煌的秦淮盛景掩映下,繼續唱道:

“殘山夢最真,舊國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

說什麽江令多才,也只能悲聲唱到老!”

曲終,眾人望著已經淚流滿面的王美人,齊齊失聲!

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風格的戲曲,唱詞裏不是最常見的兒女情長、才子佳人,而是一千年前江左風流的敗亡覆滅!

在美人的唱腔中,那種高強度濃烈的家國興亡幻滅感,三百年積累的風流被摧毀的畫面,幾乎如在眼前重現!

南京本地文人,多多少少都有六朝情結,這是揮之不去的、永恒的文化母體,江左風流就是內心最深處的夢幻。

但這段唱詞依托發生過的史實,將大家心中的夢幻撕成粉碎,但卻又有別具一格的殘虐之美。

所以真就有人聽著聽著產生共情了,只感淒美虐心,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其余人也各有感懷,再看向窗外秦淮河繁華盛景,又想象著戲詞中千年前的殘垣敗瓦,強烈對比之下,不禁連連唏噓而再三興嘆。

優秀的歌曲,就是有這樣感染人心的力量,太白樓二樓的氛圍就變得感傷起來。

再過一會兒,說不得就有些唱和大作醞釀出來了,文壇聚會都是這樣的玩法。

偏偏在這種文藝氛圍裏,就有人非常不合時宜,很不文藝的敲了敲窗欞,高聲問道:“在座諸君子,覺得在下寫的戲詞如何啊?”

被壞了詩意的眾人一時無語,要不是看你這小學生是唱詞原作者,你就要被轟出去了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懂不懂行規?

秦德威卻不以為意,繼續開口道:“諸君身在南都,又是飽讀君子,當知六朝之故事!

有沒有想過,六朝傾頹敗壞,出現方才唱詞中的景象,何故也?諸君豈不聞,當時有上品無寒門,英俊沉下僚之說?”

這事兒不用細說,大家都懂。

魏晉六朝時選拔人才全靠九品中正制,簡單說就是靠小圈子主觀品評,最後導致高位者都是高門大族的裙帶關系,屍位素餐無能之極。

然後又見秦德威慷慨激昂的說:“我太祖高皇帝開基立業,深明裙帶薦舉之弊端,定下科舉取士為國家用人根本之策。百五十年來,大體取人得法,賢臣輩出!

所以科舉不公,絕非小題大做,實乃不可不關注的大事!若一直取士不公,方才戲詞中的六朝故事就在眼前啊!”

眾人繼續無語,本以為你是個文藝少年,要帶著大家一起嗨,結果你卻突然開始給大家上政治課說教?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落腳到科舉不公!你這原作者能否不要這樣俗氣,玷汙了如此風格獨特、淒厲哀絕、注定經典的詞曲!

有人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了秦德威的政治課,扭轉到文藝座談會的正題上:“敢問秦小友,這段唱詞是什麽題目!可否將曲詞借在下謄抄!”

秦德威長嘆一聲,答話道:“最近我時常夢到六朝,卻又像是六朝夢到了我。”

眾人被小學生重新出現的文藝腔震了震,又想起了那句“青溪桃葉渡江人”,莫非就是隱喻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