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彼時老道正迎來一個他絕對不想見的人。

他那叛出師門的前師弟, 陳無妄。

秋風蕭瑟,道觀裏滿是落葉,他和著另外兩個雇來的道士打掃著地上的落葉, 仰頭看頭頂落葉飄落時, 耳邊忽然聽到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說:“你徒弟回來了嗎?”

他回過頭去,只見階梯上站著剛爬上來的紫袍道士, 紫袍道士白發散亂, 一張從前意氣風發的面龐似被風霜打過一般,變得滄桑,又透著一些……苦楚。

兩人對視很久後,老道把他迎進了道觀後面的小院裏,掏出自己很久之前珍藏的茶葉燒起爐火煮茶。

很久之前,在兩人還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的師父常常燒面前的小爐煮茶, 最後三個人坐在屋檐下, 一邊喝茶一邊看外面的風景。他們師父時常會說一些大道理,奈何兩人不太喜歡聽, 嘴上總是敷衍說知道了知道了, 常常招來師父一頓打。

“真沒想到……已經過去這麽長的時間了啊。”扇子扇著木炭, 老道近乎感嘆般的道。

他從前不理解師弟,怨恨他對師父過於無情,直到現在, 他仿佛明悟了對方當時的一些心情,也明悟了師父, 所以再次見面, 他反而變得平和了許多。

陳無妄顯然不是很能適應自己師兄這般平和的模樣, 說話依舊如以前一樣帶著幾分陰陽怪氣, 冷笑了一聲道:“是過去很久了,師兄你都已經要入土了。”說完,他眼神變了變,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而是看著外面的景色。

扶清觀已經百數年沒有變過,師父將他們撿回來時是什麽樣子,現在就還是什麽樣子。甚至落葉飄下來,都和記憶中的沒什麽差別。

一片靜默聲中,茶煮開了,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老道提起茶壺,往玄陽觀觀主陳無妄手邊的茶杯倒了一杯茶,隨後又給自己的茶杯裏倒。

他望著從茶壺嘴中流出的澄亮褐色茶水,忽然道:“你收的那個徒弟,實在不怎麽樣。”他是說謝長邀,“那日我一眼望他,便知他是心胸狹窄之徒,容不下他人。”

陳無妄反口譏諷:“我徒弟再不好,他也不會叛師,你徒弟再好,他也和我一樣叛了師。”

上一次他說了大概差不多的話,老道氣得吹胡子瞪眼,這一次卻是默了半響,然後平靜道:“叛師就叛師吧,他跟著我總歸是沒什麽用的。”

陳無妄望他神色,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良久,他端起茶杯道:“我的徒弟……聽說他從太清觀逃了。”

他喃喃著:“我以為他逃了會立刻來找我,但他沒有。”

他找不到他的徒弟去哪裏去了,只聽說逃下了太清觀,就再也找不到,還有人說他徒弟……身體裏住了一只厲害的鬼,和那鬼一起為虎作倀。

老道到底是看師弟收的這個徒弟十分不順眼,冷哼了一聲:“你當初是怎麽收的他?不長眼睛?還是他迷惑了你?”

陳無妄喝了口滾燙的茶,閉著眼睛道:“我當時遇見他……覺得他很像曾經的我。”

那個時候,謝長邀只有十歲左右的樣子,他被一群趙家人圍著,像是保護,又像是囚禁,他的神情……就好像曾經跟在師兄身後的他。

不甘。

每一步都十分的不甘。

於是他就問謝長邀,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徒弟,那個孩子點頭說願意,他就去找趙家,付出了一些代價才把對方收為自己的徒弟。

然後,傾心相教。

事後他才發現這個孩子和自己像,又和自己不像,像在他們都想追求更進一步的自由和強大,不像在……這個孩子的心性比他更偏執扭曲。

就像沵朝皇族每一任君主都會有的病,無法容忍有人在自己的頭頂,對每一個會影響自己前途的人抱有深深的惡意。

專橫、冷漠、病態。

他試圖去改變,但是好像有改變,又好像沒改變。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林間風聲一如以前,他對著老道將茶杯擡了擡:“以後……我們都好像要成為沒徒弟的人了。”

“不能喝酒,就用茶敬一杯,就當是……冰釋前嫌吧,師兄。”

老道嘆了一口氣,是啊,他們的徒弟……大概都回不來了。惺惺相惜的情緒下,他正要把茶杯也舉起來時,院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然後關著的院門被用力推開。

他怔愣住,擡起頭看去。

夕陽下,穿著衛衣長褲背後還背著竹簍的少年雙手按在門上,喘氣朝著他的方向露出十分燦爛的笑容,那雙眸子熠熠生輝。

“師父!我回來啦!”

……

姜搖以為老道看到自己回來會十分感動欣喜,嘴裏喊著我的寶貝徒弟啊你終於回來了,然後抓著他好一頓打量最後說受苦了,萬萬沒想到,他被老道提著竹棍好一頓追。

他左右閃躲,連連後退,不敢置信的又躲過一棍,口中道:“你做什麽要打我!?我招你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