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本該是漂亮的一只眼,因為是在布滿血絲和腦漿的腦袋裏出現,它顯得詭譎又惡心。
顧昭多瞧了一眼。
這只眼睛半睜半闔,好似在盯梢,又好似在休憩,元炁如天羅地網一般,悄無聲息的將這只眼睛圍了起來。
“怎,怎麽樣?”管牧易搓了搓手,看著顧昭的視線忐忑不已。
想了想,顧昭輕輕頷首,輕聲道。
“是有蹊蹺。”
“當,當真!”管牧易瞪大了眼睛,猛的站了起來,他朝前走出兩步,卻又近鄉情怯一般的止住了腳步,只急急的朝顧昭方向看來,失聲問道。
管聿也瞪圓了眼睛,他瞧了瞧顧昭,又擡頭瞧了瞧自家阿爺,驚疑不定模樣。
“噓!”顧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管牧易連忙坐回了床榻邊,他擡起雙手,無聲的做了個好好好的動作。
能發現不妥就好。
能不能治另說,起碼別像之前那樣稀裏糊塗的。
管聿也期待的看著顧昭,兩只眼睛黑白分明,晶亮又剔透。
要是在先前時候,瞧到這樣的一雙眼睛,顧昭還會贊嘆一句這筆靈模樣生得好,眼睛特別有神,不過,在瞧過管老伯腦袋裏的那只眼睛後,顧昭才發現,自己有一日,竟然會害怕瞧到這漂亮眼睛。
真是,真是妖孽誤人!
顧昭痛心疾首。
……
今日春光明媚,光束透過瓦片縫隙,在屋裏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有塵埃蒙蒙。
顧昭環顧過屋舍,視線落在窗欞邊的書桌上,那兒,毛邊紙被山形鎮紙壓著。
老伯說了,前年某一日,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寫,也不能畫了,靈光一閃而過,往常時候是抓住靈光,才思如泉湧,從前年開始,這靈光一閃而過就真的是一閃而過了。
腦袋裏空空如也,像塞了稻草堆一樣。
他著急得不成,卻毫無方法,往往在桌子前枯坐大半日,提著筆想要寫,卻寫不出只言片語。
所有的靈氣都被榨幹了。
最後只剩下渾渾噩噩,半瘋半癲。
想著眼睛的用途,多出來的那只眼,它又是在玉枕穴後的腦子裏,顧昭心中有了猜想。
她三兩步走到書桌邊,將那張官帽椅拖了出來,示意管老伯坐下。
管牧易站了起來,上了年紀的腿有些顫抖。
“阿爺小心!”管聿連忙伸手攙扶。
“不用,阿爺能走,只是起得猛了一些,乍然之下,有些不穩罷了。”
管牧易擺了擺手,不用管聿扶他,他看了顧昭一眼。
顧昭回視,沖他點了點頭。
管牧易深吸一口氣,步子雖慢,卻堅定的走了過去。
……
陽光透過窗欞照了近來,大片春光潑在書桌上,明媚耀眼且帶著暖人的溫度,老物件的書桌好似都漾著一層柔和的光。
官帽椅上,管牧易的眼睛掃過桌上。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曾經在這張書案旁奮筆疾書過,如今想來,那樣的場景,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管牧易惆悵的嘆了口氣。
都說美人遲暮,將軍白頭讓人心生憐惜和不忍,哪裏想到,這江郎才盡竟然也這般的傷人。
就在管牧易傷懷之時,就見旁邊的顧昭手心一翻,一卷藍皮的線狀書出現在她的掌心。
這是……
管牧易側頭看了過去,待瞧清書卷上的名字時,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些。
“不錯,這是坊間的書肆裏,《芙京志異》的最後一冊,七情先生,可否請您接著第六十八回 ,將故事繼續往下?”
顧昭將書往桌上擱了擱,輕聲道。
不不,他不成的。
管牧易有些慌,他急急的搖頭。
只見花白的發有些淩亂,清瞿的面容只剩畏縮和狼狽。
曾經引以為傲的好才思沒了,在無數個枯坐到天明的夜晚,他的精氣神也似那燃著的蠟燭,一點點的被現實燒沒,只剩桌上一片狼藉的燭油。
顧昭輕聲:“先生莫憂莫怕,咱們就試一試,這一次,興許會有不一樣的情形。”
管牧易搖頭的動作一頓,他側過頭,目光有些遲疑的看向顧昭。
……會,會不一樣嗎?
顧昭肯定的點頭,擲地有聲。
“會的,一定會的,我和您保證!”
“我也相信阿爺。”管聿突然出聲,他瞧了顧昭一眼,又有一些靦腆,“我還相信哥哥。”
好!他就再試一次!
管牧易心中豪情頓生,不成又怎樣,再差也不過是現在這般情形。
他的視線看過管聿,又看過顧昭,暗暗下決定。
竹芭街的張書生,杏仁街的許書生,還有旁的李書生……這些書生郎他通通都不滿意,他想自己養著聿兒,就像聿兒沒有放棄他一樣,他也不想放棄聿兒。
他想寫,他要寫,他要寫到自己垂垂老矣進棺木的那一日!那時,聿兒得他真傳,應該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