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孫志耀筆走龍蛇,他左手邊淩亂的散著幾張寫滿墨字的毛邊紙。

黃色的紙張上,墨字錯落有致的落下,肥字有骨,瘦字有肉。

雖然筆觸稍微急了一些,但這些字中有逎勁風骨,足以見其功力深厚了。

顧昭的視線卻不是落在這些頗具風骨的字形上,她看的是情,是文章中蘊含的七情六欲。

都說一篇文好不好,看其中的情感便能知道一二。

辭藻華麗而無情謂之空洞,無病呻吟。

樸實的文字卻有可能因為書者的情感,讀來質樸感人,娓娓動聽。

孫志耀筆下這篇文,定然能讓人眼前一亮,驚為天人!

無他,只見松木桌上撂著的驚堂木漾著黑霧,黑霧不斷的朝硯台飄去。

墨汁因為黑霧的加入,頓時更加濃郁了。

而蘸著這種墨水,孫志耀只覺得泉思如湧,才情敏捷,一時間,他薰薰然似飲酒,整個人都沉醉了。

顧昭若有所思:這些黑霧便是夢魘於夢境中吞噬的七情六欲。

夢魘反哺孫志耀,讓他筆下的文章能瑰麗旖旎,驚天地泣鬼神。

那……孫志耀在聽雨樓說書,對於夢魘種夢,他真的不知情嗎?

……

背後有動靜響起,周大千和周旦走了過來。

顧昭收回心神,她沖周大千點頭,輕聲道。

“是,它確實在驚堂木上。”

周大千和周旦連忙朝孫志耀看去,這麽一看,周大千愣了愣。

“志耀兄,你這是?”

周旦知道自家掌櫃為什麽這般意外,孫伯在聽雨樓這麽多年,向來自矜讀書人的身份,那發絲便是剛睡醒時都不曾淩亂。

哪裏有過眼前這樣的邋遢模樣。

……

孫志耀手中的筆戛然停滯。

他暗地裏吸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

“周兄?”

“你和旦兒怎麽來了?”

周大千看著孫志耀,眼裏閃過一絲茫然,他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說什麽呢?!

二十多年的好友了,兒時更是同村的情誼,他想問驚堂木,想問夢魘的事……想問這一切怪事,你孫志耀到底知不知道!

到最後,他什麽也問不出口。

周大千在心裏嘆了口氣,半晌後,開口道。

“志耀兄,我打算將聽雨樓關了。”

“啊!”孫志耀面露詫異。

“怎麽這麽突然?是做噩夢那事嗎?周兄別急,過幾天大家夥兒就該忘記了。”

他起身將人迎進書房,面帶羞慚,“寒舍簡陋,讓大家夥見笑了。”

……

孫志耀的視線看向顧昭,又看向周大千,問道,“周兄,這位是?”

“這……”周大千一時還沒想清楚,他應該怎麽介紹顧昭。

顧昭沖孫志耀笑了笑,“孫伯好,我是蛋哥的朋友,跟蛋哥過來玩的。”

孫志耀恍然,“旦兒的朋友啊,那別拘謹,到孫伯這裏,就像到自己家裏一樣,自便自便。”

“來來,大家坐下說話。”他拎起桌上的大肚茶壺搖了搖,面露尷尬。

“我這一坐下寫點東西,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連茶水喝光了都不知道,你們等等,我去燒點熱水。”

周大千壓下他要忙碌的動作,勸道。

“別忙了,我們說幾句話就走了。”

孫志耀被壓著坐了下來,面露擔憂:“周兄,你剛才說要關了聽雨樓,這事......你都考慮清楚了?”

“嗯。”周大千微微頷首,嘆了口氣,繼續道,“茶樓裏出了這等事,這聽雨樓我便是想開,它也開不下去了。”

“我想著過兩天就將聽雨樓盤了,回葫蘆村種上兩畝地,左右我也沒個兒女,地裏的出息夠我和旦兒嚼用就成。”

聽到這,孫志耀的手微微動了動,臀下挪了挪,“盤店啊,要不要我幫忙問問,咳。”

他端起茶盞想喝,隨即想起茶盞裏的清茶已經沒有了。

孫志耀擱下茶盞,掩飾性的說道,“太突然了,這消息太突然了,唉,真是可惜。”

周大千沒有說話,他的視線落在孫志耀猶帶著墨汁的手指上。

周旦有些急,他張嘴想插話,顧昭往他手上壓了壓,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周旦不甘願的坐了回去。

顧昭朝孫志耀看去。

他和周掌櫃年紀相仿,約莫四十來歲模樣,烏發中摻雜著一些白,留著山羊胡子,瞧過去有些斯文的書生氣。

許是這兩天疏於打理,面上顯得有些亂有些臟,雖然喊著周旦旦兒,但眼裏卻有疏離,有一種兩路人的大相徑庭。

周掌櫃雖然會瞪會呵斥周旦,但他的眼裏透露的情卻是真的。

顧昭心裏嘆了口氣。

這是周掌櫃的朋友,不是她,也不是周旦的朋友,是好是壞,還是得由周掌櫃自己看清。

雖說相由心生,但也有一句話叫做深藏不漏,孫志耀瞧過去是風光霽月的讀書人,但是人總有七情六欲,藏得了一時,怎麽能藏得住時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