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需要

雖然傅建庭這些日子一直在東奔西走, 勉力支撐,但傅氏還是不可避免地衰敗了下去,直至走到了破產清算的結局。

傅建庭向法院提出宣告破產和清償債務的訴訟請求後, 一個人在法院門口坐了許久。

如今已是深秋, 盛放了一夏的草木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充滿生機的綠色褪去,只留下枯黃撒了滿地。

傅建庭剛坐了一會兒,腳下便鋪滿了一層落葉。

秋天到了, 傅建庭想。

這是他最討厭的一個季節。

自秋天起, 一切都開始變得死氣沉沉,缺乏生命力, 花謝香消,草木凋零, 世間萬物都開始不可避免地衰敗下去。

但他二兒子的名字卻叫晏秋, 多麽敷衍而又隨便的一個名字。

傅建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到了現在還會突然想起這個?

他明明應該想的是怎麽就敗了?怎麽就到了如今的地步?為什麽自己一輩子矜矜業業, 從未行差就錯, 怎麽臨近晚年,卻落到了個家破人亡的結局?

其實按照他的計劃,再過十年他應該就從公司退休了,和陸軟在家一起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

而不是形單影只地坐在法院門口想這些毫無用處的東西。

若是再早上幾年,他肯定不會甘心,豁出這條命來都要東山再起。

可是現在卻沒有了那時的心勁。

畢竟就算東山再起, 他再白手起家出一份家業, 又能留給誰呢?

他的大兒子已經沒了, 二兒子厭煩他到根本不稀罕他的東西, 小兒子還在牢裏。

不對, 或許傅霜遲其實已經不算他的孩子了。

他們本就沒有血緣關系, 他還做出了這麽讓他傷心的事。

所以他應該算是只有兩個兒子。

還不對,只剩下一個了。

又或許,其實早就一個不剩了。

若是時間倒回到一年前,別人說他會失去所有的孩子,家破人亡,他大概會當場翻臉。

但誰能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可是他到底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就開始錯了?

是很多年前他們忙,傅沉澤剛出生就被丟給保姆?是傅霜遲在老宅長到六歲才接回來,還是晏秋回來的第一天的家宴,就以不歡而散而告終?

答案早已隨著過往被埋進了時光,他也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了。

傅建庭在外面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將晚,冷風將他整個人吹透,他才起身回到家中。

度假別墅的傭人早就散了,因此推開門空蕩蕩的。

陸軟只開了一盞小燈,盤腿坐在地上,地上鋪滿了各種各樣的照片。

陸軟一張張拿起又很快放下,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你在找什麽?”傅建庭皺著眉頭問道。

自從傅沉澤去時候,陸軟的精神就時好時壞,看樣子是又不正常了。

“建庭。”陸軟聽見聲音擡起頭來,面色在燈光的映襯下,泛著不正常的白,“我在找小秋。”

“小秋?”傅建庭有些不解地問道。

“對。”陸軟說著捧起地上的照片向他走了過來,“我把家裏所有的照片都翻出來了,然後發現沒有小秋。”

“我們又沒和他合過影,哪來的照片。”傅建庭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可是剛說完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晏秋回來這麽久,可是他們卻連一張合影都沒有。

陸軟仿佛抱著自己的孩子一般將手中的照片抱緊,喃喃道:“沉澤和霜遲的都在,除了小秋。”

這句話就像一柄刀狠狠紮進他的心裏,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次鮮血淋漓,傅建庭閉上眼睛,喝道:“別說了。”

可陸軟哪裏會理會,最近別墅只有她一個人,連說話都會有回聲,空蕩得可怕,所以她只能把從前的照片全都找出來,對著他們的照片說話。

可是今天說著說著,陸軟突然發現,上千張的照片裏,竟然沒有一張晏秋的照片。

她坐在地上想了很久,也想不起來他們到底有沒有一起拍過照片。

於是便開始一張張翻看,然而從白天一直翻到現在,也始終沒有看見一張。

這個結果讓陸軟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原來他們母子一場,竟然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上次我回老宅求媽時看見小秋了,他比以前更高了,但對我還是很冷淡,我想讓他回來,但是他根本沒理我,直接走了,你說他是不是恨我們啊?”

傅建庭聽到這兒,原本已經邁上台階的腳突然頓住,轉頭看向陸軟。

陸軟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像哭,又像是在笑。

“他當然恨我們。”傅建庭也不再上樓,而是轉身和陸軟一起在樓梯口坐下。

別墅只開了一盞小燈,他和陸軟大半都隱沒在黑暗裏,像是被時代拋棄的遺老。

“那天爸還罵我了,說我活該,感情都不是憑空來的,平日裏不維系,如今他已經不需要了,再來還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