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血緣

這些日子所有的困難和煎熬竟都及不上這句話的威力。

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傅建庭本就不堪重負的脊梁終於被徹底壓塌,他徹底垮了下去。

傅建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暈得過去,只是再次醒來時, 面前的場景已經變成了醫院。

還是那間熟悉的病房, 他上次心臟病發作住過的地方。

頭頂的輸液架上掛著不知名的液體,正順著透明的軟管一滴滴流進他的身體。

傅建庭強撐著坐起身來,剛坐直, 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單人沙發。

心口驀然一痛, 他突然想起來,上次自己心臟病發作住院, 傅沉澤晚上就是睡在那個沙發上陪著自己。

那時候傅建庭剛知道他和傅霜遲的事,正生他的氣, 不願意看見他, 因此連睡覺都刻意背對著他。

傅沉澤也什麽都沒說, 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但其實傅建庭知道, 晚上的時候他過來給自己掖過被子,還站在身後和自己說過,“爸,對不起。”

只是那時的傅建庭惱極了他,自然不會有任何的回應。

從那以後,他們父子就疏遠了。

他們也再沒挨過這麽近的距離。

其實這麽多年來,除了和傅霜遲那件事, 傅沉澤一直都做得很好。

從小再嚴格的要求他都能做到。

他在傅沉澤十歲時就告訴過他, “將來你是要承擔起傅家的人, 你要努力, 你要事事優秀, 你要爭第一, 決不能被別人比下去。”

傅建庭知道他聽進去了。

但後面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他為什麽會喜歡霜遲?又為什麽會想開車撞死晏秋?

每次想到這兩件事,傅建庭就覺得自己似乎根本不認識這個兒子。

但說起來,他似乎也從未好好去了解過他。

他們父子之間從來就是命令和服從,要求和執行,甚至在知道他和傅霜遲的事時也只是指責,覺得他違背倫常,丟傅家的臉面,可是卻從未去探究過原因。

還有他和晏秋。

為什麽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是,“你會後悔嗎?”

又為什麽要拉著晏秋一起死?

他的大兒子於半個月前死於江底,他的二兒子和他疏遠離心,他的小兒子在監獄裏。

沒有人會為他解釋了,所以傅建庭想,他會不會到死也不知道原因?

想到這兒,他又想起了晏秋。

還是在這個病房。

他想起上次他住院時晏秋消失了很久,他那時覺得晏秋太過冷漠,但後來卻聽老爺子說當時晏秋也在做手術,和自己就隔了六樓。

想到這兒,傅建庭只覺得心中痛意更甚,如有刀割。

於是他伸手拔掉了右手手背正在輸液的針頭,因為拔得太急,針頭不小心劃破了手背,細小的血珠瞬間冒了出來。

不過傅建庭也不在意,任由成串的血珠順著手背滑落,有幾滴落在了雪白的床單上,很快就凝成幹涸的血跡。

傅建庭把手背在床單上隨手抹了一下,然後起身向外走去。

此時已是淩晨,醫院的走廊很是安靜,只有護士站的值班護士偶爾會發出輕微的響動。

傅建庭沒有乘電梯,而是來到樓梯間,扶著樓梯的扶手,一步步向下走去,踩著月色來到了十二樓。

十二樓的環境明顯和樓上有了區別,沒有了上面的奢華安靜,瞬間變得擁擠嘈雜起來。

傅建庭不知道晏秋曾經住的是哪個病房,因此只能透過門上的那一小塊玻璃窗,一個個往裏看。

裏面有的是雙人間,有的是三人間,病床之間放著低矮的陪護床,陪護的家屬就蜷縮在那上面。

但無論病房多麽擁擠,每一個病人旁邊都是有家人陪著的。

那晏秋呢?

當時也有人陪著他嗎?

傅建庭佝僂著背,一邊走,一邊探頭向裏看。

已經過去了太久,傅建庭也知道自己如今的關心有多多余。

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開始回想,晏秋當初住的是哪個病房?做手術的時候他害怕嗎?手術後又是誰照顧的他?為什麽寧肯自己做手術也不告訴家裏?

想到最後一個問題時,傅建庭自己都覺得可笑。

為什麽呢?

大概就是老爺子所說的,他的親生兒子十幾天沒有消息,他既不著急,也沒有想著聯系,看見他回來的第一件事也不是關心,而是質問他為什麽沒有來醫院看自己?

哪怕到了今天,晏秋在他腦海中的形象依舊模糊不清。

前二十年他沒有長在自己身邊,後來好不容易回來了,自己甚至沒有好好看過他一眼,沒有單獨和他聊過天,沒有問過他的喜好,也沒有和他談過未來的打算。

他甚至連姓都沒給晏秋改回來。

難道是沒有時間?當然不是,他只是不在意罷了。

他深知前二十年的人生對一個人的影響,所以早早就在心裏給晏秋做了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