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裏

昨晚又是一夜的雪,好在不大,像是被人隨手撒下的一把細鹽,松松灑灑,落滿了人間。

因此晏秋早上一起來,就看見了滿目的銀白,雪天像是連成了一色。

他連忙把窗外的那盆核桃枝搬了進來。

很快,樹枝上的那層薄雪就在滿室的溫熱中融化,變成晶瑩的雪水,一滴滴往下落。

陸軟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實在不明白晏秋為什麽放著家裏那麽多名貴的花草不看,偏要日日看著這根枯枝?

灰褐色的樹皮,光禿禿的表面,像是以前鄉下人冬日裏燒的柴火。

讓人實在不由聯想起臟舊與破落。

但晏秋如此寶貝這根破樹枝,她又不好說什麽。

畢竟這次回來後他的變化實在太大。

大到她有時會懷疑,傅沉澤是不是接錯人了?

但這種念頭也只是偶爾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畢竟她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正是他們。

陸軟心底終究是虧欠的。

因此她只是看了一眼那只正插在她以前用來養花的紫砂花盆裏,還在不斷滴水的破樹枝,強忍著把它扔出去的沖動,在晏秋旁邊坐下。

然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小秋,真的不考慮一下你爸爸的提議嗎?”

晏秋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

他手裏拿著的正是之前那塊還未刻完的榆木,這些日子他好些之後就重新從包裏翻了出來,沒事兒就會刻一會兒。

雖然手臂依舊無法用力,但他有大把的時間休息,累了就停下來,休息完再繼續。

就這麽刻刻停停,竟然也快刻完了。

只剩下一個丟丟。

輪廓已經刻好,可是再細致的地方,他卻怎麽也刻不出來了。

明明丟丟的模樣就在眼前,可是一拿刻刀卻好像又忘了,腦子裏白茫茫的一片。

晏秋想,或許是因為它是生自己氣了。

氣自己一次又一次把它丟下,所以才不想讓自己刻完。

“小秋?”

晏秋聽見陸軟叫自己,這才回過神來,緩緩回道:“不了,我不想回去。”

他剛回來那天向他們明說了自己沒有什麽願望,也不需要補償。

但他們似乎並不相信。

傅建庭只當他不好意思提,於是沉吟許久,恩賜一般對他說道:“下個月你重新回公司吧,這次跟在我身邊,從助理做起。”

所有人都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對面的傅沉澤倒太大的反應,甚至一反常態地用與上次截然不同的態度對他說道:“今後在公司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陸軟則一臉驚喜地沖著他說道:“還不快謝謝你父親。”

只有傅霜遲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就這麽落了下去。

晏秋正垂眸看著面前的蛋糕,黃澄澄的芒果將蛋糕點綴得極其誘人,但很可惜,他芒果過敏。

因此只能拿起叉子,將蛋糕上的芒果一塊塊挑了出去。

“不用了,我不想回去。”

這句話就像是給滾燙的熱水中加了一勺冰,剛才還熱切的氣氛立刻冷了下去。

傅建庭面上有什麽一閃而過,但最終還是把所有的不快咽了回去,說了句,“吃飯吧。”

陸軟也有些驚訝,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只是晚上的時候又來勸了他許久,見他始終不為所動,有些無奈地問道:“小秋,你是不是還在為之前的事生氣?”

晏秋剛回傅家三個月時,傅建庭就把他安排進了公司。

但因為他高中畢業後晏家夫婦就不願意再在他身上投入,於是撕了他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把他在家裏關了三個月,不允許他再繼續上學。

所以他只有高中的畢業證。

這個學歷在傅氏實在拿不出手,因此傅建庭也沒對他報什麽希望,只安排他從最普通的職員做起。

也沒有在公司公開過他們的關系。

不過晏秋對此已經非常滿足,每日都矜矜業業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組長讓他整一份文件,他加班做完,但不知為何,交上去後小數點卻出了錯。

因為這個錯誤,直接損失了近百萬。

哪怕晏秋解釋他做完之後檢查了三遍,絕不可能出錯,哪怕最後發現那份合同被調換過,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傅霜遲。

但卻沒有人相信。

傅建庭說他沒能力,還多心,還要再學習,於是將他從公司趕了回去。

從那以後晏秋就沒有再去過公司,沒想到現在他們如今卻又主動希望他回去。

“不是因為之前的事。”晏秋搖了搖頭。

其實無論是以前的事還是傅家的人都已經激不起他太大的情緒,他也沒有置氣,他只是沒有力氣。

大概人真的如書中所說,來如風雨,去似微塵。①

快要離開時,是會從內到外一點點變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