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在應隱的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跟應帆好好談心了。

出道後,她的行程很忙,無縫進組,偶爾的間隙也被商務活動占滿。十八歲前,應帆名義上是她的助理,實際上形同於執行經紀,加上又有一層監護人的身份在,她便以一種柔弱又強悍、市井且精明的方式,介入到了應隱的星路。《漂花》的所有清場戲,應帆在鏡頭後相迎,那姿態宛如老鷹護雛,晚上回到房間,她一遍遍問應隱,演員有沒有碰你這裏,有沒有碰你那裏?“他要是敢亂碰,媽媽跟他魚死網破。”

但是,辰野作為業內頭號的娛樂公司,注定不可能讓家庭小作坊式的工作長期介入進來,何況應隱是被他們一手發掘捧起的,與後期簽進來的一姐不同,她是實實在在的“公司資產”。在應隱十八歲生日宴當晚,應帆被迫“杯酒釋兵權”,自此回到平市養老。

“一晃二十九了。”應帆喃喃地算:“出道十三年,娛樂圈的老前輩了。”

應隱噗的一聲笑:“一聲‘應老師’都夠老的了,電影圈不興這一套,那是愛豆屆的叫法。”

俊儀給應隱換了新的床單,天氣熱了,便連羽絨被也換了床輕薄的。母女兩個躺在床上,眉眼被月光籠著,有相似的形,卻是截然不同的韻。

“媽媽本來做好了你嫁不了人的準備。”

“你不是很替我恨嫁?”應隱扭過頭,打趣她:“宋時璋都成你眼裏的良人了。”

“罷了,我擔憂什麽掛念什麽,都說盡了,說多了顯我上了年紀。”應帆默了默:“你主意倔,實在找不到鐘意的,我陪你前半輩子,俊儀陪你後半輩子,也不算太壞。”

“俊儀可不想被你綁架,她要談戀愛的。”

應帆笑一聲,問:“你跟他交往多久了?”

時間都背誦在心裏,但應隱此刻有些心虛:“七個多月。”

應帆絲毫不顯意外之色,問:“七個月,認識、戀愛、定終身,要死要活?”

“沒有要死要活。”應隱嘴硬。

“沒有要死要活,俊儀會說我們都留不住你,只有他能留住你?”應帆淡淡地反問。

應隱張了張唇,還想辯解,聽見應帆道:“你省省吧,俊儀有沒有撒謊的能耐,你最清楚。”

“她只是假設……”

“你很喜歡他,是嗎?這位商邵,高高在上的豪門太子,普通人連做夢都不敢夢的門第出身。”

應隱輕“嗯”了一聲。

“你先動心的?”

應隱又“嗯”。

“你喜歡他,是不是因為他出身高貴,又位高權重,舍得為你花錢?”

應帆問得很直白,這樣的直白近乎於難聽,如果貼近真相,那這真相無疑是醜陋的。但她問得多麽符合世情邏輯。

“為什麽這麽問?”應隱反問她。

“如果是因為這樣,我建議你再想想。上嫁吞針,雖然我一直想讓你找一個能護你、有背景的人,但這樣的家庭,你的事業、成就,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媽媽沒有什麽本事,不能給你打援,你進去了,能靠的也就是一個他愛你。如果只是因為他的這些金錢,給了你濾鏡,那你所嫁的,不過是鏡花水月。”

應隱默默地聽著,失笑一聲:“媽媽,這話真不像你會說的。”

“我怕,囡囡,”應帆側翻過身,看著應隱的面龐:“從小沒有給你金錢上的安全感,我怕你把錢當成安全感本身。這當然是不錯的,但前提是那錢是你自己。”

“可是他們說,圖錢的女孩應有盡有,圖愛的女孩一敗塗地。”應隱靜靜地與她對望。

應帆愣了一下,臉上皺紋松動下來,顯出落寞的疲態。

“這說的不就是我嗎?”她自嘲地笑笑。

她圖愛,人到中年一無所有,牽著女兒的小手,從棚戶區再起。她的同事圖錢,拿了富商的百萬,此刻在加拿大的大別墅裏,跟年輕的白人男友應有盡有。

“宋時璋有一回帶我見了一個朋友,她比你小一些,一年上億地被人養著,保養得很好,眼睛裏很天真,像高中生。我十六歲時的目光,都比她要不幹凈一點。”應隱問:“你羨不羨慕?”

應帆不假思索地說:“羨慕。”她微笑一下:“可是我恐怕做不來。”

“也許,圖愛圖錢,各憑本事,也看運氣。”

“圖愛圖錢,各憑本事……”應帆喃喃地念,“那你呢?”

“女兒總在走媽媽的老路。”

應帆聽了這句,從被窩裏伸出雙手,用掌根壓住眼窩。那裏熱意洶湧,灼得她眼眶疼。

“媽媽,我愛他。好難為情。”應隱有些羞赧。

她與應帆很久沒說體己話,回家探親,說話總是硬梆梆的,聊不了幾句就吵起來。

應帆破涕為笑:“不難為情。”

“我第一次見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給了我一把傘,一張披肩,手裏夾一根煙,蹲下身為我整理裙擺。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穿西服的模樣既儒雅,又讓人覺得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