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司機上車,面無表情如同車窗外那只鴕鳥。

其實他並沒有多想。他是退役雇傭兵,專門為商邵在非洲期間提供安全保衛工作,雖然一年只相處那麽一個月不到,但他其實是非常了解商邵的——

這個東方男人深沉內斂,舉手投足充滿儒雅風度,不可能在車上做出什麽荒唐荒淫的過界舉動。

車子繼續往前行駛,他分神聽到後座低聲交談。

那女人忽然之間像是被什麽事累到了,倦而困乏地靠在他老板懷裏,渾身軟得像擡不起手指頭。

商邵的聲音有一種倦怠的饜足感:“下次再想去哪裏,記得找康叔,讓他幫你安排好。”

“他是你的管家,我怎麽能麻煩他?”應隱懂分寸。

其實她的分寸感並不多余,即使是於莎莎和商邵交往的兩年間,於莎莎也從不敢越雷池一步,支使林存康做這做那。但林存康對她自然是上心的,畢竟她是商邵唯一交往過的女友,事事安排周到,不必於莎莎主動請求。

“你以後要麻煩他的時候多的是,可以先習慣起來。”商邵淡淡地說。

“我原本想問他要你地址,但我怕他通知你,你嫌我添麻煩,不準我過來。”

事已至此,應隱曉得心虛,吞咽一下,問:“商先生,我給你添麻煩了麽?”

商邵垂眼看一看她。

這麽緊張,清澈的眸裏滿是怕惹他不高興。所以,是哪來的膽子,敢在紅毯上裝出大女人的模樣的?

“添了的話,你預備怎麽樣?”他意味深長,難辨喜怒。

應隱當真:“對不起。”她道歉很快,語氣和情緒都低下去,“不會有下次了。”

“可以有下次。”

“嗯?”

商邵勾了勾唇,岔開話題:“在國內發生了什麽事?”

這男人洞悉一切,知道以她的驕傲個性,只是純粹想他的話,是絕不至於撇下一切來非洲的。她的驕傲會絆住她腳步,讓她原地駐足,像個等候錫兵敲門的公主。

一定是遇到了什麽極度不開心的事情,她才會不顧一切地想逃離那種窒息感。

應隱笑一笑,輕描淡寫地揭過去:“有部挺好的片子試鏡失敗了,其實也不算什麽,經常的事,導演覺得我太……太明星了,不夠平易近人。”

這倒確實是栗山的實話,而且她這麽漂亮,演質樸的革命者也許會讓觀眾出戲。自然,應隱的演技可以彌補一切,但導演選人的首要條件並非演技,而是貼合性。

演一個不貼的角色,譬如鈍感的臉去演妖嬈舞女,俗媚的臉去演妹妹頭的學生,即使演技精湛如奧斯卡影後,對觀眾的說服成本也會很高。

“需要我出面幫你談一談麽?”商邵開門見山地問。

商宇的業務跟娛樂圈交集不多,但想使點力的話也不難,只是要多費些周折。

“千萬不要!”應隱嚇得倏然坐直:“這個片子雖然好,但也沒那麽可惜,而且我是賺了的。”

“賺了的?”

“嗯。”應隱點點頭:“栗山導演,你知道麽?他邀請我出演他下一部片子的女主角,所以這個角色讓了也就讓了。”

“這話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你自己?”商邵捋一捋她發絲,幫她別到耳朵後頭。

她右耳耳垂上有一顆細小的痣,淡色的紅,像是朱筆誤點。

商邵是第一次發現,目光頓在上面,過了一會,伸出手去,若有似無地揉捏著。

應隱被他揉得,脊背竄起一陣酥麻。

她身體蕩起漣漪,但內心深處十分平靜:“不是說,而是事實如此。”

“但是即使事實如此,這背後的一些東西,也讓你心力交瘁。”商邵闔眸,冷淡地點破她。

應隱一僵,過了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商先生,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生來就是商品,被人用來交換價值的。你看我,雖然有挺多錢,也有很多很多人仰慕我,仰望我,但說到底,我是商品,是被買的東西。我對這一點認識得很清楚,只是有時候,買賣交易的本質太明顯……那麽再擅長當商品的人,也會覺得難堪的。”

不等商邵說話,應隱又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你看外面走過的那些人,開出租的,當向導的,頭上頂著籃筐賣花賣水果的,還有蹲路邊等別人給小費當苦力的,大家都在很辛苦地當商品。大家都是人,但我獲得的報酬卻昂貴很多,如果我還為此自怨自艾顧影自憐,不是太不知好歹了麽?”

她把自己安慰得很好,以至於商邵甚至不需要開口。

未幾,他笑了笑:“應隱,聽你說了這些,總覺得我好像挨了一頓罵。”

應隱揚起唇笑,“怎麽會,商先生也很辛苦的,那些中東富豪一天只工作三小時,商先生跟他們比起來,又是沒日沒夜,又是感冒咳嗽,可憐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