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德國冬天天黑得早,不過四五點光景便已經黑沉沉。外面又飄起了雪,高樓下,穿大衣的人頂著風雪形色匆匆。

天氣完美契合應隱心情,她現在只想來首二泉映月。

按行程,Anna會過來帶她出去吃晚餐,或者安排酒店餐,之後去機場與商邵匯合。應隱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看了五集海綿寶寶後,Anna撳響門鈴:“應小姐,車子在樓下等,我們今天出去吃晚餐。”

應隱懨懨地爬起來,抱著被子,一開口鼻音嬌憨:“我好難過。”

Anna在德國長大的,一時間分辨不清:“難過,是心裏,還是身體?”

“心裏身體都很難過。”應隱吸吸鼻子,頭發蓬亂著:“我想去雪地裏打滾。”

Anna委婉勸誡:“這恐怕不太行。”

應隱下床,腳尖蹭進拖鞋裏,呆坐著哀傷了一會兒。

護照就不該給他,不然她現在好歹還能跑路……

“畫個淡妝吧,”Anna建議:“心情能愉快點。”

應隱現在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她說什麽就是什麽了,熱水洗過臉,她乖乖在梳妝鏡前坐下,敷粉畫眉,一筆一筆心不在焉。

“我給您拿了新的衣服。”Anna不動聲色,用衣撐把一整套掛好。

直筒深藍色牛仔褲,棕色尖頭高跟短靴,黑色高領打底外配一件同為大地色系的對襟系扣開衫,外面的廓形黑色翻領大衣剪裁利落。

很法式時尚的一身,夠正式,但不算刻板。

應隱在有人照料飲食起居的情況下很少動腦筋,給什麽吃什麽,給什麽穿什麽,也不挑剔。

她畫完妝,換上衣服,也沒問為什麽要從前一天的優雅名媛風換成今天的都市職人風。

“應小姐,挽個頭發。”Anna步步為營,左手一根簪子,右手一個鯊魚夾。

應隱:“……”

凝神思索零點二秒,無精打采但十分聽話地拿走了玳瑁色的鯊魚夾。

她就是好糊弄,以至於Anna都要撇過臉去偷偷笑一下。

換好了衣服,Anna比大拇指:“真好看,羨慕我們邵董。”

應隱現在還不想聽他名字,冷不丁一聽到,二泉映月又在腦子裏響起。

她吞了飯前吃的藥片,帶著暈暈乎乎的二胡聲和濃重到無法呼吸的鼻塞,踩在雲端似的跟著Anna下了樓。

臨近年底,即使是高冷端莊的商務酒店,也裝飾上了聖誕元素。應隱穿過掛有綠色聖誕結和彩燈的前台,在Anna推開玻璃門的下一秒,看到了站在邁巴赫車門邊的男人。

德意志晚七點,城市夜燈斑斕閃爍,濃郁冬夜中,霓虹色溫柔地鋪陳,商邵沾染風霜,正靠在車門邊,攏手點一支煙。

應隱中午一心陷在激烈的心跳中,沒顧得上看他今天穿什麽,現在腳步驀地頓住了,看清了他的馬甲西裝和大衣,黑色的,筆挺,但令人覺得溫柔。一股深沉的矜貴。

細白的雪落在他肩頭與袖口,他是挽著胳膊的,一指攏著火,一指按著火機,臂彎裏一捧熱烈的鮮花。

點煙時分明漫不經心,看到應隱出現在視線內,他才稍稍站直。白色煙霧在指尖繚繞開來,隔著轉動的旋轉門和起落的乘客,商邵對她笑了笑。

人已經走到這了,萬萬不可能再扭頭回去。應隱一步三遲疑,但還是陷進他的圈套裏。

什麽畫個淡妝,換身衣服,挽個頭發,她一刹那全懂了。

走至車前,門童一時沒有過來,隔著距離看他把花遞進她懷裏。

“花店裏沒有這個花,我讓助理開車找了很久,在一個德國老太太的玻璃溫房裏找到。”

粉白的瓣掐著當中嫩粉的芯,花型飽滿豐碩,枝幹墨綠筆直,用硫酸紙層層疊疊包著,接過時,花香浮動在十一月末的風雪中。

她接過花,擡起眼:“為什麽送花?”

商邵籲了口煙,散漫地笑一笑:“道歉的話,有花才算心誠。”

她知道他晚上還有會議和應酬,這一趟酒店,是專程為她而回的,是他嚴謹的公務生涯中不可思議的心猿意馬。

應隱偏過臉去,目光落在花朵上,眨一眨眼,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她今天穿得很時尚利落,挑落的額發掩著她蒼白的面容,看著有股脆弱的倔強。

“不喜歡?”商邵低了聲問。

應隱想到他飛到英國去哄女孩子,可能也是這幅模樣,漫不經心的,沾著風雪,不容人不心動。

英國的冬天天更黑,夜更濃,花也更嬌翠欲滴,他送得輕車熟路,真是慣犯。

但她想這些,未免得寸進尺,因此無法宣之於口。

應隱識趣地抱花坐進車裏,不認帳:“送了花也不原諒,反正你都看光了。”

上了車,司機是主辦方的人,不必商邵吩咐目的地,便將車徑直駛往目的地。

邁巴赫繞過噴泉環島,商邵才慢條斯理地說:“我有說了是為這個道歉麽?道的是飛機上的歉,昨晚看光的事,恐怕不能算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