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只看我”

林憫春這場病來得洶湧,去得卻比想象中還要輕巧,還未出正月,便已然大好,唯一不足的是,許是病中燒壞腦袋,如何得病的,如何醫治的,他竟然忘得一幹二凈。

好在這是一段無關緊要的記憶,缺了也沒什麽,林府照樣闔家歡樂,林憫春和夫人姜月兒的感情愈發親厚,開春時姜月兒肚子裏便懷了他們的孩子。

從此,林憫春一路坦途,夫妻和睦,未有相疑,幾個孩子也都健康平安地長大,林憫春年歲越大,林府卻愈發熱鬧起來。

又是一年春景好,這已經是林憫春的第五十六個春天了,林府照舊在陽春三月出門踏青,一家十幾口人雇了好幾輛馬車去了波心湖畔。

正是正午陽光最好的時候,細碎的陽光似金箔一般灑在湖面上,隨著風動搖擺跳躍,林憫春帶著姜月兒坐在一旁,看著幾個小輩在比著放風箏,一時間有高的壓了低的了,免不了廝鬧起來,紅著眼睛抹著眼淚蹭到林憫春膝下告狀,林憫春含笑看著,無論高低對錯,皆從隨身的銀袋子裏掏了些碎銀子出來哄著,姜月兒見不得他如此溺愛,在旁是在看不下去的時候,總要說上兩句,說這個做哥哥的仗著個子高欺負年紀小的,怎麽還能給賞呢?林憫春只是笑笑,說一年中這樣好的春。光難得見,只要不鬧得出格,大家歡歡喜喜地過個暖春,除除冬日的寒氣,何必這麽拘禮呢?

說完,林憫春竟也像個孩子一般,站起來去了孩子堆中間,拿出自己五十五歲壽辰哥哥送的玉佩,要去同那些還不到他胸口的小孩子們比一比放風箏,姜月兒無法,只能在旁邊無奈地笑笑。

歲月如春陽浮金,凝聚成光影,跳動在林憫春的臉上,就連歲月也格外偏愛他一些,明明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可笑起來的灑脫瞧著要比同齡要燦爛許多,一看便知道未受過什麽磨難,眼中的純澈依舊還像少年時一般。

在樹影的暗處,裴朔雪白發枯黃,面顯老態,站在那裏靜靜地注視著林憫春一家。

冥王的傳音還在耳邊督促:“今日的時辰到了,你再不回來,就隱不住身形了。”

裴朔雪逆天而為,抹去了林憫春對自己的記憶,從而遭到反噬,原本,殘存的靈力幾乎全沒了,如今只能勉強維持著人形,每日隱身在林憫春周圍,看著他一家和睦,滿堂歡笑。

幾十年如一日地看著林憫春,看著他美滿,裴朔雪心中的滋味從釋然到嫉妒,再到隱隱的恨,越發遮蓋不住的不甘,裴朔雪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變了,這樣的改變對於從前的他有如蛇蠍,對於現在的他卻成了能維持他活下去的罌粟,看著林憫春照著自己寫好的人生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原本應該得償所願的,可裴朔雪卻並不快樂。

他無可救藥地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感情要比他想象中的要深許多,深到就算知道林憫春是趙珩的轉世,與趙珩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也忍不住想要去徹底地擁有。

裴朔雪想起林憫春說自己荒誕可笑,成為了自己最看不上的人,於裴朔雪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他是堅定的輪回轉世便是另一個人想法地推崇者,可也忍不住在林憫春身上去找細微的、和趙珩相似的地方。

在趙珩在世的時候置之不理,卻在他離世之後,瘋狂地從他的轉世上找尋舊日的痕跡,裴朔雪沒有一刻不唾棄自己這般卑劣的行徑,甚至自私瘋狂地想過把趙珩的記憶轉給林憫春,這樣變態的念頭終究只出現了一瞬,便被裴朔雪的理智給打了回去。

他早就放了手,如今自然也沒有資格再去求些什麽。這是他要來的一世,原先以為是對趙珩補償的一世,現在看來卻是對他自己的懲罰。

裴朔雪沒有給回應,冥王在那邊急了,“裴子淵!回來!”

他靜靜等了兩秒,裴朔雪那邊沒有半點聲息,正當他不知怎麽好的時候,忽地聽見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

“這位老伯……”來者遲鈍了一下,好似在遲疑如何稱呼裴朔雪,“是身體不適嗎?”

“不是……”裴朔雪散盡了最後的靈力,沒能維持住隱身的狀態,就在林憫春放風箏附近的樹後被發現了,看見近在咫尺的臉,裴朔雪努力地扯起一抹笑,溫柔道:“不是,就是路過此處,有些口渴了,坐在這兒歇息一會……”

“口渴?”林憫春忙喚來家丁,遞給裴朔雪一壺水,順勢靠著裴朔雪坐下的地方坐下了,同他閑談,“老先生是從哪裏來的,怎麽一個人在此處?”

“從……蜀州來的。”裴朔雪喝了一口水,耐心而溫柔地回道:“曾經有個伴,後來家中就只有我一個了,便出來到處走走,你……過得怎麽樣?”

“我?”林憫春沒想到他一個如此落魄之人還能關心自己的境遇,可又不能說得太歡快,怕引起眼前人的悲傷之情,便笑答道:“挺好的,大半輩子都過去了,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