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昭明寺

忍冬的小手冰涼,在裴朔雪的手中微微發著抖,像極了當年小鳳凰的觸感,裴朔雪不由自主地心軟了。

在忍冬這個孩子的眼中,讓他失去部分記憶,變得如此不正常只有可能是得了什麽難以醫治的重病。可裴朔雪卻知道,世間頑疾千萬,絕沒有一種只抽取部分記憶的病。

他沒能在忍冬身上看到命盤,會不會是因為他這個“怪病”?

車軲轆還在緩慢地向前推進,撩起車簾,裴朔雪已經能看到昭明寺的屋檐,眼前就要到忍冬自小長大的地方,裴朔雪卻感受到握著自己的手越發收緊。

他在害怕。

裴朔雪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哄孩子,只要拿著他放在一旁的六角燈在忍冬面前晃悠。

每次那只狸貓鬧脾氣的時候,拿個能晃動的東西在它面前轉轉準能哄好。

琉璃六角燈下垂著紅色的流蘇,末尾處系著一顆指甲蓋大小紅珠子,正好落在忍冬的鼻尖上,忍冬擡起頭眼前就是那顆隱隱華光的紅珠,一時像是被它吸引了一般,定定地盯著它的目光也微微渙散。

裴朔雪沒發現他的異常,蹲下身子,幹巴巴地問道:“喜歡嗎?”

裴朔雪的聲音像是憑空的一兜冷水,忍冬猝然轉醒,再看那顆珠子,只覺它圓潤可人,再生不出什麽暈眩的感覺。

忍冬點點頭,目光卻從那顆紅珠子上轉到裴朔雪的臉上,他有太多的疑問梗在心中,比如為什麽貴人會救自己,為什麽他看見的貴人同旁人都不一樣,為什麽貴人身上的味道熟悉得像是天生根植在他的記憶中的,為什麽自己會失去部分記憶。

這短短半日裏,他生出的疑惑太多,經歷的事情太多,他本能地信任著面前這個人,可直覺又告訴他這些疑問不能問面前這個人。

理智和感性的雙重拉扯下,忍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定定地看了裴朔雪半晌,然後猛地撲進了裴朔雪的懷裏。

裴朔雪僵了一下,沒有動作,忍冬難得的放肆,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像是怕再也見不到他一樣。

裴朔雪想了想,學著人間哄孩子的方法,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他不動還好,這一動就像是打開了忍冬委屈的開關,帶著哭腔的聲音頓時從脖子間傳了過來。

“貴人……你是不是把我送回去就要走……”忍冬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太過奢侈,明明知道讓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帶著自己這個拖油瓶太不可能,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萬一,萬一裴朔雪真的肯帶自己走呢?

他知道裴朔雪不會回答,便自己當這是最後一個擁抱,摟著裴朔雪的手更加收緊了。

馬車還是停了。

忍冬自己緩了一會,戀戀不舍地放了人,慢慢地坐直身子,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多謝貴人今日的照拂。”

裴朔雪被他的可憐樣晃得無奈,他拿起宋明軒的骨灰盒子,塞進忍冬的懷裏,換走了他抱著的那個琉璃六角燈。

“會哭嗎?”

忍冬怔了一下,反應過來,頓時以為裴朔雪連一盞燈的念想都不留給自己,馬車才停下就要趕自己走,這麽想著,忍冬嘴角微微下撇,睫毛一個勁地抖,又是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裴朔雪見狀卻很滿意,他按在忍冬抱著骨灰盒的手上,一本正經道:“就保持這個狀態,等會下去好好哭,哭得狠點。”

忍冬眨巴著眼睛,掛在眼睫上眼淚因為裴朔雪一句沒由頭的話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

“只要你哭得好些,等會我和寺廟中的住持商量一下,要是他肯,我就帶上你,好不好?”裴朔雪毫不要臉地騙小孩。

忍冬的眸子卻隨之“噌”地一下亮了,映襯著在掛在眼睫上晶瑩的淚珠,端的是一個楚楚可憐的模樣。

“注意神態。”裴朔雪拍拍他的臉提醒道。

忍冬聽話地滅了瞳孔中那兩盞小燈,眸色也暗了下來,只是眼睛不由自主地跟著裴朔雪跑,生怕他騙自己下車後就丟了自己。

看著忍冬一雙眼睛讓亮就亮,讓暗就暗,裴朔雪心中一種這是自家乖巧孩子的滿足感,他真的從沒見過像忍冬這麽聽話乖順的孩子,好像只要稍稍分給他一點目光,他就能自個兒長得很好,完全不用費一點心。

原本只是想要借著忍冬哭一哭好親近那個住持,裴朔雪才哄他可以考慮帶著他,這下見了忍冬的飛鳥依人的模樣,裴朔雪心中那棵想養崽的小芽又長了幾分。

兩人下了馬車,裴朔雪都沒提醒,忍冬已經哭得一抽一抽的。

很快,院中灑掃的小沙彌注意到了他們,一陣七嘴八舌的詢問和解釋後,裴朔雪被帶到了住持打坐的地方。

只看第一眼,裴朔雪便覺得這個人不應當是個和尚,同樣的一身僧服穿在他的身上卻怎麽看怎麽變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