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扶桑鎮

正是二月二,扶桑鎮趕集的熱鬧時候,街頭巷尾都是擁擠的人潮。

床上的人猛地驚醒,睜眼是刺眼的日光,周身陷在柔軟之中,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已經脫離人間,不在塵世。

等適應了亮光,額角的冷汗慢慢地滾落在他的手背上,忍冬才漸漸緩過神來,腦中閃過光怪陸離的記憶碎片。

漫天的雪花、咆哮的雷電、還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

怎麽會這麽荒謬又那麽真實的一個夢?

夢中的臉已經模糊不清,而那對近在咫尺的獸耳和盤在自己腳腕上的尾巴卻是那樣清晰,似乎還殘留在腳腕間的真實觸感簡直讓他覺得這不是一個夢。

可如今正是人間二月,桃李爭艷的時候,清玉山上一片青翠,哪裏會下雪?

他怔怔地低下頭,呆滯地掐了自己一把,卻正好握到腕間的傷,疼得他淚花都“嗞”了出來。

這個燒傷,是什麽時候有的?

忍冬竭力去回溯記憶,卻只能記得自己和大師父去清玉山上砍柴,然後……

記憶從此處斷開,他想再往裏追尋,卻是半點殘片都找尋不到了。

臨街的喧鬧聲此起彼伏,忍冬回過神來打量四周。

床帳是最時新的垂花簾,四角掛著香包,散發著清冽的草木香,就連身上蓋著的被褥都繡著淡青的蓮紋,摸在手中針腳細密平整,一看就是上好的繡娘繡的,絕對價值不菲。

忍冬猛地坐了起來,逃一般地將自己甩出被子,後腦勺正磕在床頭上,發出“嘭——”地一聲響,他卻顧不上揉一揉,著急忙慌地赤腳下了地。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裏衣,目光從上頭磨損出的細小毛絨遊移到短了一截的褲腳。站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衣裳雖然破舊,還算幹凈整潔,應該沒有把臟的蹭到床上,不然就是把他賣了 也買不起不起被褥上的一朵蓮青刺繡。

裸露的腳腕上忽而傳來皮毛蹭動的觸感,忍冬心弦一震,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湧出夢中那只雪白的尾巴,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喵嗚——”腳旁被一個柔軟的生物蹭著,忍冬低下頭一看,是一只憨態可掬的狸奴,正咬著自己的褲腳往外拽。

忍冬環顧屋中陳設,皆是他這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人都能看出價值不菲的好東西,心下更是局促,不知把自己帶到此處的人是誰。

見這只狸貓也不怕生,忍冬猜測它應當是這個屋中主人的小寵。

狸貓微微有些不耐煩,下嘴的力道大了些,本就單薄的衣料被它咬出兩個洞來,兩個尖牙正卡在洞中,方便了它穩住身形撅著屁。股把人往外拽。

昭明寺中時常有偷溜進來的小貓小狗,忍冬喂過不少,對它們的小動作很是熟悉。他覺著這只狸奴多半是通人性的,做此舉動應當是要帶自己去見他的主人,忍冬低下頭摸摸它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從它嘴裏救出自己的褲腳,和它商量道;“稍等一會,我穿好衣裳和你走好嗎?”

狸貓圓溜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聽話地松了口,忍冬沒敢坐在床上,扶著沉香木床的邊緣穿著整齊,又將床上的被子疊好,拍了拍自己躺過的地方,似是那處有什麽臟東西一般。

目光略過床頭的攢金絲織枕,淺青的枕面上有一處小小的陰影,狀似手指,顏色很淺,不注意根本看不到,那是他睡著時落了汗了的手印上去的。

忍冬抿了抿唇,伸出指尖摳了摳那處印跡,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狸貓等了一會,見他穿好衣裳居然站在床邊發呆,三兩步蹦到了床上,擋住了忍冬的視線,急切地又叫了兩聲。

忍冬連摸貓貓頭的心思都沒了,他越過狸貓的身子,小心抱起了軟枕,示意狸貓可以走了。

狸貓邁著步子在前頭給他引路,忍冬出了房門,看見掛在走廊的琉璃六角燈籠,才認出這不是什麽私人府邸,而是扶桑鎮上的迎風客棧。

出了扶桑鎮往東走就是大師父修行的昭明寺,鎮上有集市的時候,大師父會帶他下來采買些東西,他沒進過這家鎮上最大的客棧,只是聽大師父說過,迎風客棧上掛著的琉璃六角燈是獨一無二的,據說是一個手巧的閨閣女兒做的。

狸貓跳著帶他從三樓往下走,到了二樓中間的散座裏,此時街上的舞龍還沒過,不少人出了客棧去湊熱鬧,二樓散座的客人倒是沒幾個。

能在三樓擁有那麽一間久住的屋子的人必定十分講究,可這人在二樓卻沒有包個私人包廂,只是擠在魚龍混雜的散座中,忍冬越發對這個救了自己的人起了好奇。

跟著狸貓轉過幾個桌角,忍冬一眼就看到了臨窗的那個位置。

最先引人注目的那滿桌的菜肴,盤子甚至放不下都疊在一起,和散座中每桌三兩個菜的桌子形成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