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終日夢為魚(八)

沈如晚坐在空位上的時候還在想方才的事, 她不可能認錯沈晴諳的臉,也絕不至於在這點距離追錯人,所以她可以肯定自己攔下的女修就該是沈晴諳的模樣。

為什麽短短幾個呼吸之間, 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還有那張在人群裏見過的陌生的臉, 會是先前藏匿在人群中、少了的那道氣息嗎?

方才店裏人來人往, 她並未留神去探查對方的氣息,而且站在別人面前探查對方的氣息也不禮貌, 故而她並不確定。

“小沈如晚”、陌生女修、疑似沈晴諳的那個背影, 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真的是七姐,為什麽見了她就跑?如果不是七姐, 又緣何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她定定地坐在那裏出神,眼前忽而一暗,有人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沈如晚?”雖是問句, 語氣卻很篤定。

她擡眸, 望見對面的人,微怔。

“杭意秋?”沈如晚有些不確定。

對面的女修哈哈地笑了起來, “是我,不用懷疑了, 我就是杭意秋, 如假包換。”

沈如晚確實沒想到杭意秋居然是這樣的。

從奚訪梧寥寥的語句、碎瓊裏被雇來砸秋梧葉賭坊場子的打手的口中,她心裏預設了一個有些驕橫清高,還有點較真的女修,如此才會因為一個修仙界最常見的道法分歧而和相識了多年的道侶決然分開,還要雇傭人時不時來砸場子。

可杭意秋和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坐在對面的女修,是沈如晚見過的最豪爽的人, 不需要做什麽事, 也不必擺姿態, 只要她坐在那裏,就好像話本裏酒醉鞭名馬、仗劍走天涯的俠客忽然從話本裏活了過來。

直到見了杭意秋,才會讓人心中油然升起一種感覺:走遍名山大川、重繪蠖江河圖的修士,當然應該是這樣的。

很難讓人想象,這樣一個女人居然會因為一點道法分歧,多年如一日地雇人去砸前道侶的場子。

沈如晚很罕見地卡殼了一會兒。

“久仰大名,杭道友。”她客套地說著跳不出錯的寒暄詞,雖然奚訪梧說她可以隨便和杭意秋說什麽,但真坐在這裏,她還是決定慎重一些,“受人之托,冒昧求見,如有冒犯,還是請你聽我說完再走。”

杭意秋怔了一下,愣愣地看著她,忽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你和我想的真是不一樣。”

沈如晚正好也沒想到該怎麽說,於是順著杭意秋的話問,“哪裏不一樣?”

杭意秋敲著桌板,饒有興致地看著沈如晚,她敲桌子不是那種沉吟般的敲法,反倒大開大合,有種擊鼓般的松散感,語氣很輕松,“我還以為你會是那種很冷酷無情,順你者昌、逆你者亡的人,沒想到……”

沈如晚接了下半句,“沒想到我其實不是?”

杭意秋笑了,搖搖頭,“那不是,你是那種很禮貌的順你者昌、逆你者亡。”

沈如晚錯愕。

“你的說法……很有新意。”她有點艱難地說。

杭意秋又哈哈笑了起來,眉眼飛揚,“對不住,我這人口無遮攔,見諒,見諒。”

沈如晚倒沒覺得冒犯,只是沒想到杭意秋居然是這麽個性子。

“怪不得他們都叫你杭姐。”她若有所思。

以杭意秋的性格,只要不是討厭她,很容易便叫她杭姐了,非此難以描繪杭意秋身上那種放下酒盞就能入江湖闖蕩的瀟灑。

至於討厭杭意秋的人,想來杭意秋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奚訪梧能讓杭意秋念念不忘、數度雇人去砸場子,竟也算得上是了不起。

“是奚訪梧讓我來找你的。”沈如晚慢慢地說。

杭意秋的神色忽而凝了一點。

她不再笑了,微妙地看著沈如晚,像是在揣度後者將要傳達什麽樣的話,“他讓你來找我?真稀罕。”

“不過我最好奇的是,他付了多大的籌碼,才能請動你來給他傳話?”杭意秋向後靠了一下,眼神卻直勾勾地看著沈如晚,顯然不像是她姿態所表現出的無所謂,但言語不緊不慢,“他現在有這麽大的面子了?”

沈如晚搖了下頭,“一點消息而已。”

杭意秋短短地“哦”了一聲,不說話地望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沈如晚迎著這目光,深感棘手,說出合適的話,對她來說其實不難,特別是在涉及別人的情況下,她終歸還是很會說人話的。

可問題是她也不知道什麽樣的話才是合適的。

“他還對你念念不忘。”她沉吟了片刻,決定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連奚訪梧自己也只說讓她隨便說,她又何必思來想去?

杭意秋不置可否,就這麽坐在那裏,默不作聲地把她的話從頭聽到尾。

“所以,他是想挽回我?”她微妙地問,“是這樣吧?”

沈如晚點頭。

杭意秋眼睛忽而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