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卷蓮動船(十一)

章家的正堂裏空空蕩蕩,只有沈如晚一個人坐在客座上。

偏廳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一開始還極力壓低嗓門,到後來情緒上頭,再也顧不得什麽家醜不可外揚,吵得不可開交。

從沈如晚和曲不詢下了船,帶著那片堅硬巨大、絕非尋常魚類身上拔下的鱗片回到章家,告知章家父子鰱魚妖出現的原因後,這對父子就陷入了激烈的爭吵,不得不匆匆去偏廳商量。

這一商量,就吵了許久。

曲不詢壓根就沒在正堂裏等,他把事情說完,並不打算留在這裏等章家父子吵出個結果,起身就走。他只負責查明真相,怎麽選都是章家父子的事。

只有沈如晚留在正堂等一個結果——她倒不是對東儀島的規劃有多上心,而是在之前的交談中得知鴉道長這兩天不在東儀島上,今晚就要回來。

沈如晚想見一見這位落到東儀島上來的“臥龍鳳雛”。

她實在很好奇,這位特別能折騰的鴉道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究竟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沈姐姐,剛泡的茶,給你倒上吧?”章清昱提著一壺新泡的茶水,從門口走進來,對偏廳裏傳來的爭執聲半點也不意外。她腳步很輕,聲音也低低的,“還有點心,你要嗎?”

沈如晚把已經空了的茶杯往前推了推。

“點心就不用了。”她嫌東儀島的廚子白案水平不夠好,嘗了一次便再不想吃了,“你舅父和表哥經常這樣吵架嗎?”

她說著,伸手指了指偏廳的方向。

章清昱抿了抿唇,垂頭往空茶杯裏倒茶,小聲說,“其實當初大兄帶鴉道長回東儀島、要建龍王廟的時候,舅父是絕不同意的,從那時起就吵得厲害,大概吵了兩三個月,舅父沒攔住,反倒讓大兄更堅定了,直接就帶著大家開工了。”

從那時起,這對父子倆就沒有完全不吵架的時候。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由不得章清昱不習慣。

沈如晚微微挑眉,感到十分有趣,“你大兄先斬後奏,章員外竟然就拿他沒辦法?章員外看起來可不像是從善如流、任人擺布的樣子。”

她和章員外接觸過幾次,只覺這人性格剛愎,小心思很多,沒多少能力,但又很在乎面子和自己的權威,這樣的人做了父親,只怕更愛強調自己對兒子的掌控和權威,不是什麽慈父。

偏廳裏,爭吵聲越發激烈。

“你小時候我就教你,這種遊方術士的話都不能聽,誰知道他們仗著那些歪門邪道,暗地裏都藏著什麽樣惡毒的心思,你不沾不碰,什麽事都沒有!”章員外怒聲斥責,偏廳傳來他手一下下用力敲著桌面的聲音,“你家境殷實,多少人都眼紅得滴血,恨不得你趕緊死,你以為我是在小題大做?我告訴你,一個不慎,這是要家破人亡的!”

章大少並不服氣,“我小時候?我小時候家裏還窮著呢,你自己都在琢磨這些歪門邪道。”

“你胡說八道什麽!”章員外的聲音陡然放大了好幾倍,“我什麽時候琢磨過這種歪門邪道?我從來就反感這種事,你記得個屁!沒有,沒有的事!”

“我明明記得你當時和……”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章員外幾乎是咆哮,“你那時候才幾歲,你能記得什麽?”

章大少似乎被父親的態度嚇住了。

他沒有繼續反駁。

章清昱又朝偏廳看了一眼。

“畢竟還是親父子,舅父年紀大了,總是要盼著大兄好的,”她含混地說,“之前大兄態度特別堅定,舅父再怎麽不樂意,終究還是支持大兄了。”

沈如晚端著茶杯輕輕笑了一下。

到底是寄人籬下,章清昱說話總是很委婉謹慎。只怕從前章員外同意建廟,並不是為了支持兒子,而是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在年歲漸長、年富力強的兒子面前不得不退讓。

“可我怎麽覺得,你大兄不像是很堅定的樣子啊?”她偏頭看了偏廳一眼。

章清昱手裏提著茶壺,也朝偏廳的方向望了一眼,抿了抿唇,沒說話。

終歸是寄人籬下,不好開口。

走廊裏腳步聲錯落響起。

姚凜的衣袂在正堂門口一閃而過,他循著爭吵聲走向偏廳,打斷了父子間一面倒的爭執:“義父,大少,鴉道長回來了。”

爭吵聲戛然而止。

一陣荒誕復雜、七嘴八舌的寒暄聲後,章家父子步履匆匆地從偏廳走進正堂,身側跟著一個道袍蓄須的中年男子,唇邊含笑,看起來既和氣,又有淡淡的距離感,仿佛出世又入世的高人。

“不好意思,沈坊主,勞您久等。”章員外連聲道歉,客客氣氣的,完全看不出來剛才就是他把異人和修仙者說成是謀財害命的歪門邪道,“這位是鴉道長。”

沈如晚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