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3/4頁)

那時候她總在想,哥哥到底經歷過什麽,他如此嚴於律己之人,自然不會像同鎮的孩童般到處掐架,可這些傷又是怎麽來的呢?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可這些殘忍的答案從來不是她想要的。

這些傷,以往他從不讓她多瞧,更不可能給她像這樣細細地摩挲,阿朝沿著傷口一遍遍地撫摸,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

先前心下的茫然與悲涼慢慢地驅散了,取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沁入骨髓的疼痛,這種疼痛將方才所有隱而未發的情緒燒得沸騰起來,快要將她的五臟六腑灼穿。

“好在我命不該絕,遇上了你爹,也好在你爹總是一些富有挑戰性的傷病充滿興趣,旁人不能治的他能,旁人不敢治的他敢,我在醫館整整三個月,接上斷骨、縫了手筋,傷情一天天地好轉。好在,你出生時看到的哥哥,終於不再是從前那個不人不鬼的樣子了。”

謝昶深深地看著她,唇邊依舊笑意不減,可越是如此,阿朝的心就越疼,哭到最後幾乎失了聲,根本喘不過氣來。

“也許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緣分,你出生那一年,險些從搖床上滾下來,我沖上去接住了你,那是我手傷後第一次觸碰到溫暖柔軟的生命。沒有人知道,那一刻,是我生不如死、不見天日的前半生的徹底結束。”

他笑著替她擦去眼淚,看著這個溫熱的身體在自己懷中泣不成聲,然後慢慢地將她擁緊。

阿朝嘴唇顫抖著,眼眶裏不斷有眼淚落下,根本流不盡似的,“是什麽人……到底是什麽人那樣對你……”

她出生之前,哥哥也不過才幾歲而已,究竟是誰對一個幾歲的孩子下這樣的狠手!

謝昶沉默地嘆口氣,眼底有寒冰般的冷意,手掌卻放在她顫縮的後背,慢慢地安撫,“別問這個,知道了對你不好。”

真要算起來,他的仇家太多了,當年懷王一黨將他蕭家滿門逼上絕路,其間多少落井下石之人,即便他在位極人臣之後一個個算賬,到今日也還未算盡。

他自嘲地一笑,又繼續道:“你娘從開始就不喜歡我,因為我來路不明,一旦被仇家找上門,隨時都有可能給謝家帶來滅頂之災,可你爹還是堅持收留了我,說你娘是杞人憂天,根本沒有人傷成那樣還能活下來,再趕盡殺絕的仇家,即便是面對面,也未必能將我認出來。”

小丫頭又開始哭,哭得他心口都在痙攣,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哥哥什麽都告訴你了,所有的傷疤都揭給你看了,你呢?要拋下哥哥不管了嗎?哥哥在這世上,也只有你一個人了。”

阿朝的心早就被他這番話揪碎了,原本她才是那個無親無故被權臣哥哥收留的可憐人,突然演變成哥哥遍體鱗傷被爹爹撿回家,這才僥幸活下來,有了家,才能與她做成兄妹。

以往她是少年不識愁滋味,見天兒炫耀自己有個會讀書的天才哥哥,可她從來不知道,他是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罪,與閻王爺較了多少次勁,才能全須全尾、完好無損地走到自己面前。

她想起偷摘杏子的那一日,被二壯爺爺一吼,嚇得從樹上掉了下來,她只知道哥哥接住了他,卻不知他的手一直還不靈活,她被洋辣子蟄了可以大哭大叫,他卻因為自己被蟲子蟄傷,一句辯解都不說,自罰跪在佛堂……

一時過往無數的片段在腦海中浮現,她現在甚至不知道從何說起,小小的手掌笨拙地撫上他的手,滾燙的淚珠盡數砸在他手心,“我從前不知道……總想讓哥哥抱我,我不知道你會疼,對不起,對不起……”

“早就不疼了,阿朝,不要說對不起。”

一切都是他,甘之如飴。

謝昶掌心蜷縮著,將那些珍貴的小珍珠兜起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置於舌尖,嘗了一點,溫熱的,酸澀的,甜的。

他垂下頭,冰涼的薄唇吻在她濕潤的眼尾,這些眼淚都是為他流,他會一輩子記得今日。

待懷裏的人哭夠了,謝昶才緩緩地開了口:“我照顧你,將你留在身邊,不止是報答你爹娘的救恩之恩與養育之恩,也不僅僅因為這些年對你的虧欠,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我……”

馬車在這時緩緩停下,謝府到了。

要說的話仿佛也一起卡在了車軲轆裏。

阿朝想聽他說,卻見他沒了下文,想著該下車了,可出了這輛馬車,她到底又是誰,該以何等身份去見府上的下人?

到底許多事情都變了,哥哥如今位高權重,再也不是他口中那個狼狽的少年,爹爹也不過是恰好救了他,他們家僥幸做了未來權臣的恩公,而如今,她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沒有了血緣支撐,再濃厚的親情也被這一棍子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