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4頁)

未免她行差踏錯,沖撞了貴人,玉姑還特意撥了得力的嬤嬤春娘耳提面命,並崖香、銀簾這兩個自幼照看她的丫鬟隨行,足見重視。

阿朝細眉微蹙,捧著湯碗一直喝到見底。

春娘見她面上仍沒什麽血色,不由得又皺起眉頭,“再有幾日便到京城了,你好生養著,別再出岔子,京中不比揚州,倘若惹得梁王不高興,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阿朝輕輕應了聲,提著裙擺在床邊坐下,春娘轉身去收拾湯盅,阿朝在身後喊住了她。

“春娘,你說……給梁王做妾,真有那麽好嗎?”

“當然好,”春娘回頭,“那可是皇帝的叔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阿朝臉色發白,抿了抿唇,小聲道:“可我聽聞,他妻妾眾多,孫子都與我一般大了……”

長到十四歲這一年,阿朝都沒有出過瓊園,揚州距離盛京千裏之遙,梁王的消息也只能從旁人口中聽得一耳,但大抵繞不開這些描述。

阿朝知道,她自幼在瓊園長大,玉姑撫養她長大,是她的恩人,她合該什麽都聽玉姑的。

可那梁王……便是她此生的歸宿麽?

春娘生怕她動什麽歪腦筋,聲音一低:“瓊園出去的姑娘,能伺候梁王那樣的人,已是天大的造化。別說梁王,就說揚州城這些地頭蛇,腦滿肥腸、妻妾成群的也不在少數,玉姑可舍不得讓你嫁給那樣的人。”

舍不得?阿朝自苦地一笑。

春娘看出她的心思,語氣盡量柔和下來:“芊眠,別想這麽多,說到底,咱們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來日做了梁王的寵妾,這輩子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外面倏忽傳來人聲,由遠及近,想來是蘇老板與人在船艙談事。

阿朝彎了彎嘴角,朝她笑了笑:“春娘,我懂的。”

少女瞳孔剔透,猶如山泉裏洗凈的琥珀,聲色又是天生的柔軟撩人,一開口,仿佛江南春色近在眼前。

春娘這才恢復了笑意,“咱們幾個千裏迢迢進京,可還指望著沾你的光,過上好日子呢。”她想到什麽,笑容透出幾分陰冷的味道,“你向來乖順,也知玉姑喜歡聽話的姑娘,若惹惱了她,想想流鶯和雲棠的下場。”

話音落下,阿朝面上的笑容一僵,連著臉色也跟著蒼白幾分。

春娘說罷一笑,微涼的手掌覆上阿朝的手背拍了拍,“好賴你自己掂量。”說罷端著托盤出了艙門。

阿朝慢慢閉上眼睛,指尖一寸寸陷進錦褥裏。

她還記得,比她大兩歲的雲棠,因不願嫁給年老體衰的杜員外沖喜,家中剛上學堂的幼弟被蘭姑手底的人斬去三根手指;

而父母雙亡、流落風塵的流鶯,因在出嫁途中逃跑,被抓回來一頓毒打,扔到最下等的窯子任人糟踐。

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地方。

即便是看似對她萬般疼愛的玉姑,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她獻給年老又殘暴的梁王。

她好像……根本無法反抗。

藥湯有安眠的效用,阿朝喝完不多時,困意慢慢地湧上眉眼。

小眠了一會,破碎的夢境又在此時紛至沓來。

縱橫交錯的十字河,青瓦白墻的房屋。

爹爹是個郎中,在前院經營一方醫館,淡淡的藥香傳遍整座屋子。

阿娘放下手中的書,去瞧埋在木樨下的青梅酒。

而她從樹上跳下來,小小的身子落入一個清瘦微冷的懷抱……

那頭爹爹聲音急切:“阿朝別胡鬧,快下來,你哥哥還有手傷呢!”

她拿腦袋蹭哥哥的胸口,身側的少年薄唇微抿,沉啞的嗓音透著淺淡的笑意:“無妨。”

……

畫面一轉,是滿目的人仰馬翻,血流漂杵。

她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緊握著,四處奔逃,卻在混亂的街頭走散。

她滿大街哭著跑著,喊哥哥的名字,可是再也沒有人回應……

混混沌沌間,又回到幼時在瓊園的場景。

身旁都是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哆哆嗦嗦跪在一旁聽訓。

阿朝不想學琴,不想念詩,可是不學琴不念書,玉姑就會高高舉起戒尺,直往她身上落。

戒尺打在身上好疼啊。

無論她哭成什麽樣,玉姑都不肯饒了她……

睡夢中的阿朝緊緊蹙著眉,眼皮子似有千斤重,過往那些疼痛的記憶猶如潮水般將她整個人淹沒。

冷雨拍打著搖搖晃晃的船身,夜風的涼氣透過木制的船窗,絲絲縷縷地滲進來。

……

盛京之夜,蒼穹如墨。

一輛墨藍錦蓬四駕馬車在禦街疾行,黑夜中數十名帶刀護衛緊密跟隨,皂靴踩在路面窪地鏗鏘凜然,低沉的兵器摩擦聲在秋夜裏透出難言的凜然之氣。

馬車內,謝昶眉心微皺,心口感應到某種情緒,隱隱泛著痛。

微弱的燭火描摹男人棱角分明的側臉,天生有種上位者的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