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這一場大戰勝負向四面八方發散而去還需要一點時間,對於冀州人來說,陸廉再一次能止小兒夜啼,並且成為了袁公的頭號心腹大患,必除之而後快;對於青州人來說,那就是他們的小陸將軍再一次正常發揮,沒什麽可說的,尤其田使君現在把酒給禁了,那只能端起一碗熱湯,在這個嚴酷的冬日裏遙祝她一切順遂吧。

只有傳到遠處,又或者是在燈下黑的白馬城裏,才會有人贊嘆一句,這樣的名將怎麽就落在劉備那個織席販履的家夥手裏了呢?

城名為“白馬”,但它原本就不白,現在更黑了。

許多房屋都有燒焦的痕跡,走在街上都能聞到濃重的焦糊味兒,但民夫們滅火滅得很賣力,他們在寒冬臘月裏鑿開白馬河面的冰,一桶一桶地往回拎水滅火。

城裏的屍體已經被拖出去了,倒塌的房梁與墻壁,以及燒焦的拒馬也都拖出去了,甚至從城門到縣府的這條路還被清掃了一下。

但它看起來仍然是不同尋常的。

這座城顯現出一種奇異的景致,盡管房屋與路面焦黑開裂,但在焦炭般的路面上又蓋了一層光滑而堅硬的冰,冬日裏滅火就是會這樣。

陸懸魚騎在馬上緩緩入城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座白馬城。

堅冰將這座城的姿態凍結在了那個驚心動魄的時刻。

她走在前面,後面有旗兵扛著她的大旗,緩緩跟上。兩側圍觀的民夫用那雙腫脹的,滿是鮮血與凍瘡的手指指點點。

——是她嗎?她就是那位名揚天下的小陸將軍嗎?

——我一見她就覺得心裏很親切!

——你看她的容貌,生得多麽清秀俊美!

這些竊竊私語到最後漸漸匯聚成一句話。

——既然是她來了,是不是也會給咱們發寒衣呢?

她雖然聽不到,但她能不能想得到呢?

陸懸魚暫時是沒想到的,她有點懵,要冷靜一下。

白馬城的縣府經過了一場洗劫,民夫們在趕跑這座城的僭主之後,毫不客氣地將縣府裏所有值錢的東西扛走了,東西不多,主要是一些散裝的糧食和食材,以及一些沒來得及裝箱的衣物布帛。

還有一些人也被落下了,民夫們倒是沒有將他們也瓜分掉,那位在攻城戰中很有主意的民夫頭目做主將他們關了起來,交給高順處置。

現在陸懸魚成為了縣府新的主人,十幾個俘虜也被拉來給她過目。

……大部分是生病或受傷的小官吏,但也有例外。

其中有個長得很精神,穿得很樸素的小男孩,惶惶然也被帶到了她的面前。

小男孩見到她之後不跪拜也不吭聲,眼睛裏含著眼淚,但也十分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他不說自己的姓名,也不說誰是他父親。”小二說道。

“那也可能是城中哪個士人家的孩子,走散了而已,”她說,“未必是這府中的人。”

小男孩連忙點點頭。

司馬懿看看她,又看看那孩子。

“若是城中果有小郎君的父母親眷也就罷了,”他說道,“若是沒有,小郎君便要送出城去,見一見京觀哪。”

小男孩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司馬懿挑挑眉,一臉的“我就知道”。

“將軍,這稚童倒敢欺瞞將軍,尋常人家,垂髫小兒,豈能聽懂這番話語?”

他一邊說,一邊向前走了一步,身形威壓下,那孩子的臉就更白了,顫顫巍巍馬上就要哭出來。

陸懸魚看不過去了。

“你嚇唬人家小孩子做什麽,”她說道,“怎麽尋常人家就不能——”

“家父鎮東將軍,費亭侯,領兗州牧……”小孩子哽咽著自報家門,“小子是家中第五子,姓曹名植……”

她懵了。

“你父怎麽把你留下了,”她驚愕地問道,“怎麽沒留下那個姓郭的?”

聽了這個問題,曹植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

“此非我父所為……實是小子愚魯,拖累了,拖累了兄長……”

小娃子說不下去了,也不偽裝了,開始嗚嗚嗚地哭,越哭越委屈,越哭越大聲。

手足無措的陸懸魚四處看了一圈,“有糖嗎?給他拿點糖行嗎?”

……這太造孽了吧!

曹操自白馬城狂奔而出時,身後是帶上了他幾乎全部家眷的,當然郭嘉也在車上,被瘋狂馳騁的馬車顛了個七葷八素,上吐下瀉。

但不知是不是那些日子常吃山藥的作用,這個病懨懨的年輕文士竟然還撐著這一口氣。

這一口氣從下邳被陸懸魚俘虜,一直撐到袁本初的征西將軍印綬送來,再到顛沛流離的此刻,還是一臉半死不活,但就是不肯跨過那條河河,去往荀文若與戲志才共飲的古樹下。

車子又顛了一下,郭嘉也跟著顛了一下。

“謬矣……謬矣!”

荀攸不吭聲,從懷裏掏出水袋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