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她上下左右地看司馬懿。
跟她這種在家吊兒郎當,出門也吊兒郎當的人不同,司馬懿在自己家裏經常躺平,但只要出現在她面前,都還是一個很標準的青年士人形象,比如說小冠紮得一絲不苟,比如說衣襟也是整理得一絲不苟,比如說那個領口都很潔白,也不知道他爺爺他爹給他陪了多少補貼和行李,看著整個跟嫁妝似的。
……這個比喻有點不太對勁,她一這麽想,就“噗嗤”樂了出來。
司馬懿似乎會錯了意,看她的眼神很是不滿,“將軍小覷在下!”
“沒有,沒有,”她安慰他,“你以後肯定也有大出息的!”
大出息並沒有被安慰到,而是危襟正坐,將話題重新拽了回來,咳。
小二和小五換上了一壺熱茶,在冬夜裏氤氳著飄飄渺渺的白氣。
在這股霧一般的熱氣後面,司馬懿開口了:
“袁紹南下,將與我軍決戰,將軍能勝袁紹否?”
“……有點難,”她說,“但咱們努努力擊退袁紹,還是有很大把握的。”
“能一鼓作氣,擊破袁紹,收復河北否?”
她想了一會兒,老老實實搖頭,“不行。”
“為何?”
這個原因有點復雜,一言以蔽之就是河北太大了。
袁紹發動了這樣龐大的一支軍隊,這不可怕,當初青州黃巾起事,那也是十萬二十萬的泱泱之眾。但黃巾起事後,並沒有自己穩定的大後方,他們的後方充斥著各種豪強和世家,那些士族同時也掌握著地方官的位置,在朝廷下令各地自己招募兵士抗擊黃巾之後,這些地方官迅速變成了諸侯。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樣豪情萬丈的一場抗爭,最終只成全了這些早有異心的士族。
而袁紹的發兵是完全兩碼事,他有極其穩定的後方,那些士族的忠誠度極高,他們也許有相互傾軋的習慣,也許還會因為支持哪一個繼承人而打得頭破血流,但他們始終支持袁紹的統治,一如袁紹寬仁地將權力下放給他們一樣。
河北領土上的黔首活得怎麽樣這件事,陸懸魚是有所懷疑的,以冀州軍牛馬一般對待民夫的態度看來,最底層的人民大概是享受不到這位主君的陽光雨露的——但他們也很難反叛。
他們是被裏吏帶走,來到黃河南岸服役的,他們有妻兒老小在河北,雖然生活得困苦,但不受戰亂。
這種紆尊降貴的恩惠在當地士人嘴裏,很可能也就傳成了天一樣的恩典——你甚至不能說那些士人是錯的!因為就陸懸魚這十幾年來親眼所見百姓顛沛流離,死者相藉的景象來說,那實在遠超過當初她在雒陽城外的低矮茅草房裏所見到的,怯懦著想要“獻身”給她,只為求她多給兩個收豬錢的窮苦人。
“戰爭”的確是令人恐懼的東西。
因為對戰爭的恐懼,使得河北百姓忍受著世家豪強壓迫的前提下,也要繼續服從他們的主君,這是完全正常且合理的推斷。
最底層的百姓、中間的官吏和士人、直接參與戰鬥的士兵,以及最上層的武將和文官,他們的立場在這場戰爭面前統一了,於是,整個河北變成了一架戰爭機器。
她可以想方設法出奇兵,勝袁紹一場,再一場,直至將他趕回冀州,但要說宜將剩勇追窮寇,長驅直入掃平四州……她的確是覺得,這不太容易。
兗州以南有各路世家來向劉備示好,但黃河以北就只有荀諶隱晦地示好了一下。
……用塞過來一群荀彧的小娃子的方法示好。
“我只能確保打贏當下的戰爭。”她最後這麽說。
司馬懿一點也不意外,“如果將軍都這樣想,那些蛇鼠兩端的小人又作何想呢?”
“……小人?”
他點點頭。
“我見劉琰去尋劉勛,言辭那般親熱,言辭中又對將軍有所臧否——”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先等等,你是怎麽見到的?”
“我留心了。”
“我怎麽沒注意到?”
司馬懿冷靜地回答,“將軍只顧著吃。”
“跑題了。”她尷尬地說。
“若只是有所臧否,亦或請劉子台留在主公身邊,進幾句對將軍不利的讒言,這還是小事。”
她的脖子伸長了,嘴微微張開,感覺自己現在的樣子又憨又呆。
“他還能有大事?”
劉琰是宗室出身,又是個老人,但他從來就沒承擔過任何主要的職務,他不打仗,也不管錢糧後勤,他好像就只是劉備的一個高級掛件,甚至大家都覺得他也是這麽看待自己的!
都來許城了,他每天的衣服也是不重樣的換!什麽樣的衣服要配什麽樣的腰帶,綴什麽樣的配飾,加什麽樣的蔽膝,穿什麽樣的方履,戴什麽樣的頭冠,不重樣!
他甚至還帶了一群美貌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