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關於這些俘虜的處置,不同人給出了不同的看法。

鐘演很謹慎,只誇了她有雷霆手段,也有仁德心腸,但沒有更進一步給出建議。

但他稍微地暗示了一下。

如果她想甩掉這些包袱,可以分批將他們打包給當地世家——想回青州是不可能的,但世家豪強不計其數,寒酸點的領走幾十個,氣派點的能收容近千人。

當然這些青州兵是要消耗糧食,還要世家另外派部曲看管的,因此賣錢是不太可能的,現在都快入冬,正是糧米金貴的時節,要是能丟出去幾千人,剩下的就好辦了。

至於這些青州兵接下來的命運,她也能猜到一二,大概就像她自長安出逃,一路上見過的許多塢堡裏的奴隸那樣。

鮮有堅持數十年的匪寇,但隨著人類文明興起,那些莊園或塢堡是堅強地一直修到民國。

他們的主人可能被尊稱為士,可能再加倆字變成士大夫,可能會從社會層面上進行隔離,變成另一個種族,名為“貴”,最後哪怕是再沒歷史常識的人也會從電視裏看到,那種人是可以腆著肚子,揚起下巴,等別人尊稱他們一句“老爺”的。

……但這不就回到原點上去了嗎?

那些青州兵最初是因為什麽加入黃巾的?

張遼倒是有些別的看法,比如說把這些青州兵編成冊,驅策他們打幾仗觀察一下,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送去打許攸那一堆堆的營寨,既能疏通運輜重的路,又能死點人,少消耗些糧食。

子龍將軍似乎覺得這樣做有點殘忍,眉頭緊皺,但沒有反對,少時給出了一個修改意見:

要那些青州兵去打仗,可以,但是他願意帶著他們去,互為援手,要是真就撞上哪個不世出的河北名將,或者是袁紹自己的冀州軍,那要死他也一起死,不枉耗了他們的性命。

……就非常守序善良,非常聖武士的一種選擇。

她聽了一圈,覺得要仔細想想。

司馬懿是散帳時刷新的,他的仆役端了個餐盤,規規矩矩放在她面前帥案上時,她整個人都懵了。

“……這次不吃獨食了?”她問,“你說你有些急事,離營告假,就是這個事嗎?”

司馬懿的手還是籠在袖子裏,“在下之言,恐與子龍將軍不甚相合,因此借故暫避。”

餐盤裏有一碗一碟,碗裏是魚湯,碟裏是魚肉,魚湯放足了各種調料,奶白色的湯,上面撒了蔥韭,熱氣騰騰。

魚肉切成一片片,用油煎過的,聞著就很香。

不過按照她對司馬懿那點淺薄的了解來看,總覺得他要說什麽很破下限的話。

果然她剛舉起竹箸,司馬懿開場就來了:

“將軍昨日既掃平叛亂,為何不願借此良機,斬草除根呢?”

“其他幾營的降卒又不曾叛,我如何殺?”

“將軍若有心,”司馬懿坐得很端正,“他們都可叛。”

“……‘可叛’?”

她夾起一片魚肉,嚼嚼,還很筋道。

“這魚出水時要用水桶裝起來,一時不得死,入了廚役之手後反復捶打,最後再殺,才得這樣豐腴爽脆。”

……她忽然就覺得嘴裏的魚肉就不豐腴,也不爽脆了。

但她已經理解了司馬懿在說些什麽。

只要她有心,那一營的叛兵足可作為盡坑全部降兵的理由。

“我若詐而盡坑,與白起何異?”

“劉使君非秦昭王,與將軍君臣相得,將軍不必有此憂慮。”

“……我不怕主公與我離心離德,但我麾下亦有青州兵兩萬,他們又如何忍心坑殺鄉鄰?”她問道,“以後我又該如何驅策他們為我作戰?”

有風在帳外吹過,帳簾輕輕地動了動,忽明忽暗的影子就落在了司馬懿那張臉上。

他看起來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在微笑。

“在下待將軍以誠,將軍卻這般遮掩。”

她沉默了一會兒,捧起了那碗魚湯,開始淡定地喝湯。

……也不知道是怎麽做的,魚湯喝進嘴裏,好像變成了膏腴一樣的東西,又濃又香,從鼻子到喉嚨好像都是這一條魚的香氣。

她全神貫注地喝湯,司馬懿默默地注視著她,看起來有點不滿,但等了一會兒,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了。

“天下從不聞哪支兵馬常勝不敗,只因兔死狐悲,便要背離主帥的。

“他們只是一群愚魯的武夫,主帥要他們生,他們便生,要他們死,他們也就渾渾噩噩地死。

“所為者,不過財貨與封賞罷了。

“以將軍之才,縱橫十余年間未嘗一敗,兵士所獲犒賞封賜數不勝數,他們豈會因坑殺幾個降卒而生二心呢?

“將軍領數千精兵輕騎至此,卻困於流民降卒,延誤戰機,在下實不忍見,故出此言。”

她已經快將魚湯喝完了,司馬懿的話也終於要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