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盡管陸懸魚有充分的信心打贏這場戰爭,但戰場畢竟是戰場,她還是得將非戰鬥人員往後撤一撤。

百姓們是撤了,士人們還有點猶豫。

當她告訴他們把糧食放下,人可以撤出三十裏時,這些體面人似乎松了一口氣。

……甚至連送上來的野菜餅子都可以優雅地啃一口了。

但他們也沒有立刻表示贊同。

啃完了那口野菜餅子後,有人皺起眉頭,有人勉強露出微笑,總之頻率很是參差不齊地看向了鐘演。

他們的目光似乎欲言又止,欲語還休,就有點讓她不太理解。

“仲常公,諸位都在看你,”她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麽未盡之言?”

也在一臉面癱地啃著那塊野菜餅子的鐘演被噎了一下。

下首處的司馬懿就非常敏銳,伸長脖子過來給她打眼色。

於是陸懸魚趕緊給他倒了一杯酒,讓他得以將喉嚨裏的餅子咽下去,發出悶聲悶氣的聲音。

“將軍率直。”

她展開了一個笑顏,“大家都這麽誇我,我是不敢當的。”

……鐘演又趕緊喝了一口酒。

這群士人擠眉弄眼的原因其實挺簡單的。

雖然出身世家,祖上都是當官的,看不起商賈,但都有數算的本事,而且某些特殊時候也會把商賈的技能拿過來用一用。

現在中原到處打得稀爛,糧食就很寶貴,他們湊了這麽多糧食過來,顯然不是因為她天真率直溫柔可愛,而是因為她聲名在外,戰功赫赫。

那大家就有點不放心,既不放心她到底是怎麽打的仗,也不放心她在打完這仗之後領不領他們的情,領多少——沒錯,正常人肯定是意會的,一切盡在不言中,可是看看這個憨憨!她哪裏像個正常人了!

要是軍中有潁川人也就罷了,比如說他們也聯系過劉使君那邊,好歹是有個徐庶徐元直可以說得上話啊!雖說徐庶年輕時在潁川的名聲不太好,各家都拿他當熊孩子看,好歹人家現在也出息了!老鄉們也能借他的光了!但是看看這個陸廉!她這軍中哪有一個潁川人!武將不是青州的就是並州的,文士也只有幽州的和徐州的——明明陳家也去徐州這麽久,據說那個陳長文很有才氣,又是個年輕郎君,居然到現在也不曾得了這個女將軍的青眼!

……她這裏竟然還有一個自稱漢室後裔的匈奴人!

……他們還得去尋那個河內司馬家的小郎君來代為引薦!

所以這群做起呂不韋的老本行,準備先投資一位將軍,再順杆投資一位未來大漢皇帝的潁川士人們就有點惴惴不安,總覺得這位將軍不按套路出牌,很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兵去打曹操的青州軍。

既然她看鐘仲常很投緣,那還是留他下來吧。刀槍無眼啥的大家是不考慮了,什麽男女之事大家也不在乎了。鐘演已近四旬的人,要說他得了陸廉的青睞,這幾率略小,但萬一陸廉就是開竅了,想尋一門潁川的親事,那大家也有一堆好郎君……

總之,刷刷將軍的好感度,不顯眼,不會激怒袁紹,還能看看她這一路的仗到底怎麽打的——後世某群不爭氣的群體有句俗語,“哪有小孩夜夜哭,哪有打牌天天輸”,他們也好奇陸廉怎麽就打了十年的仗,一次也不敗呢?

她認真聽完鐘演委婉又直白的話語後,終於恍然大悟。

“仲常公想留在軍中。”

鐘演看著她那輕松的神情,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直覺地轉過頭去看這營中唯一一個既了解陸廉,又跟自己算是相識的文士。

司馬懿連筷子也沒動,就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裏,看他轉頭看向自己,粲然一笑。

於是這位潁川文士就更不安了。

這場戰爭開始得很早,但這位文士醒得更早。

天還是完全黑的,民夫營已經先有了動靜。有人拎著水桶,拖著草鞋在地上走,有人扛著幹柴,每走一步身後的木柴在輕微地搖晃。

他們走過一個接一個的灶坑,有小吏指揮他們,鍋裏倒多少水,鍋下塞多少柴。

遠處的天空終於露出一抹暗紅與金紅分庭抗禮的光,將漆黑的天幕照亮時,巡夜的士兵交接過崗哨,敲響了焦鬥。

士兵們早上吃的仍然是麥餅,但那鍋熱水裏會加不少食材,有菜有肉。也有士兵打了一碗,送到鐘演的帳中來,他喝了一口,感覺味道有點鹹。

“每逢出戰之時,總得吃鹹些,”士兵這樣同這位士人科普了一句,“吃些鹹的才有力氣。”

鐘演道過謝後,又喝了一口。

這一口被他發現湯裏面還有一點小東西。

那條小青蟲應該是掙紮過,努力過的,它很有骨氣,雖然無法避免被烹煮的命運,但也還是毫不妥協地將自己脆弱的身軀展露在這位尊貴的食客面前,讓他一瞬間胃口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