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第2/2頁)

“這位造士……”

她剛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女郎家這燉肉香極了!”他緊張地說,“和我妻做得一樣!”

女郎沉默了一會兒。

“原來造士不是並州人啊。”

“……並州人?”趙六有點懵,“女郎尋並州人何事?”

“也不獨我一人,”她說道,“市廛眾人皆想見一見他們啊。”

那些坐在席子上吃吃喝喝的人,在帳篷裏縫縫補補的人,還有天不亮就出門去砍柴挑水,回來準備開簡易澡堂的人,他們原本的生活都不是這樣的。

這是一個秋天,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季節,他們可能在地裏收割,累的腰酸背疼,可能在籌備買糧,緊張地檢查自家糧倉,也可能準備趁著這個冬天將自家女兒嫁出去,於是每天紡線織布忙個不停,一心要裁剪出一套精美絕倫的嫁衣。

然後烏桓人來了。

烏桓人焚燒了村莊,殺死了平民,劫走了牛羊與糧食,當然也有許多人逃過一命,他們也許是藏在附近山裏,也許是藏在自家地窖裏,也許只是裝死,而大火燒榻的房梁恰恰沒有砸中他。

他們活下來了,他們甚至能蹭一條船跟著渡河,跑來小陸將軍的營前做起生意,賺一筆錢來貼補損失,他們已經幸運到應該感激涕零自己命運的程度。

但他們終歸活得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哪怕重新拿起針線,或是拎起柴刀,甚至是坐在席子上,滿臉笑容地端起陶罐,一口一口吃著熱氣騰騰的燉肉,他們與跟從前不一樣了。

他們沒資格去怨恨烏桓人,也沒有力量去報復烏桓人,他們當中最強壯的漢子也只有砍柴種地,放牛養豬的本領。

原本這些本領已經足夠他們自食其力,頂天立地的活在這世上。

但是烏桓人來了,這些本領突然就不夠了。

他們是怎樣活過這兩個月的?也許他們並不是“活”過,而只是“熬”過,但他們終歸是活下來了。

他們跑來小陸將軍的軍營外,做起了生意,換些糧米布匹度日時,也在相互打聽——那個殺了蹋頓的將軍,他是什麽樣子的?

——他一定是小陸將軍最器重的人!

——說不定還是小陸將軍最喜歡的人!

——聽說他貌若好女,玉樹一般顧盼生光,這樣一個美貌郎君竟然能上陣殺敵嗎?

——也說不定其實是個黝黑漢子,又高又壯,跟一座浮屠塔似的。

——這可太荒唐了,浮屠塔要怎麽博取小陸將軍的歡心啊?

——張將軍陣斬了蹋頓!你要是能陣斬蹋頓,小陸將軍也不在乎你這一臉的麻子!

他們很想要親眼看一看那位張將軍,不在乎他是高是矮,是黑是白,他們也說不清若是真見了,是要行什麽樣的禮,說什麽樣的話。

他們畢竟不是那些胸中有丘壑的巨商,不曾學過見過什麽鄭重的,優美的,有風度的禮節,自然也說不出什麽感人至深,名垂青史的話。

……大概和陸懸魚營中寫信向阿母要褲子的小兵一樣文采罷了。

“我見造士穿的軍中之衣,幹凈整齊,便知造士必與尋常士卒不同,因此想來問一問。”

趙六有點難為情地搓搓臉,“我確實不是並州人,不過倒也見過張將軍幾面。”

“真的?”女郎很驚喜地睜大眼睛,“造士當真見過張將軍?他生得什麽樣?”

“雖然稱不上貌若好女,”趙六說道,“但確實是個很英武的男子。”

女郎忽然一下就臉紅了。

……臉紅個什麽,要是小陸將軍臉紅一下,張將軍大概才有反應。

趙六心裏剛剛這麽嘟囔了一句,又有客人來了。

鍋旁多出來一個少年,和這姑娘相貌很有些相似,扯開嗓子喊了一聲阿姊。

“張將軍偶爾會與親隨出營,”趙六委婉地說道,“但他似乎很少會來市廛。”

女郎那雙多情的大眼睛眨了眨,看起來就有些失望。

少年又喊了第二聲。

“我也不是一定要見到他,”她慢慢地起身,“我只是想送張將軍一些東西……造士既能親見那位將軍,能不能替我……”

她的話音忽然停了。

趙六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這個話題走向似乎就很奇怪了。

他很不擅長接這種話,他甚至有種落荒而逃的沖動,連剛端上來,還飄著油花的燉肉也不想吃了。

只要一想想自己握著個香囊回營去尋張將軍……這太詭異了!

但這個姑娘並沒有說出他覺得非常順理成章的那個答案。

她已經從某些思緒中跳出來了,重新看向這位老兵時,她的目光自然又大方,嘴角也掛著輕輕的笑。

可是她的眼睛裏閃著一點亮晶晶的東西,於是趙六一下子就明白了。

“能不能替我……同張將軍說,我很想請他吃一罐狗肉?”她說,“非我自作主張,若我阿耶阿母在天有靈,他們必也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