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叛軍雖然散了,但主謀並不曾散,他身邊還有幾十名扈從,決心與他並肩戰鬥到死。

那人在黑夜與火光中喘息著,顫抖著,卻不敢再繼續向前,只能用身體裏最後的力量咆哮著:

“高順!你憑什麽阻我!呂布看你不過一條狗罷了!”

趁著這個機會,他身旁有士兵向前一步,彎腰從面前的屍堆中撿出一塊鐵牌遞給了他。

這位身材高大的將軍扔下手裏已經被劈出兩道裂痕的藤牌,換上了那面新的。

他看向那人的眼神冷極了。

“背主之人,不肯引頸受死,徒增笑爾。”

“我哪裏背主!”郝萌歇斯底裏了起來,“天下哪有這樣的主君!他偷了我妻!”

“你哪一個妻?”高順冷冷地問道,“郝萌,你將發妻棄於並州,又見續娶之妻出身寒微,便棄她如草芥,娶了現今的世家女!若以君為臣綱,夫為妻綱論,你又怎敢這般理直氣壯!”

郝萌一瞬間愣了。

他是個魯直的武將,腦子裏能裝下的東西簡單至極,被高順這樣一質問,那顆本來就不怎麽靈活的腦子就不轉了。

他要想一想該怎麽罵回去,但高順講這些話的本意根本不是要替郝萌梳理他一直以來始亂終棄薄情寡性之類的男女情感問題的。

趁著那張粗糙的臉上露出了迷茫之色,高順大踏步向前,三步並作兩步,踩著面前屍堆,全力一躍,刀光便猛然到了郝萌的面前!

當夏侯惇終於在混亂的火光與濃煙間尋到了這片戰場盡頭時,他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郝萌身側的扈從比這位主君反應快得多,剛想沖上前擋住高順,高順左手所持盾牌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面盾牌用在普通士兵手中時,最多也只能將人推開,但在高順手中仿佛有了排山倒海的力量,那個扈從還未穩住身形,便被盾牌砸飛到了一邊,口鼻出血,站不起來。

郝萌此時才剛剛驚醒!

這是高順!馬戰呂布天下無敵,步戰高順卻是營中少有對手的武將!

他怎麽能亂了心神,他怎麽能被迷惑!他——!

那柄環首刀狠狠地劈在了他的頭上,於是視野裏的高伯遜忽然變得模糊,然後與濃煙、火光、戰場、驚呼一起,歸於黑暗。

火越來越大,煙也越來越大了。

這個理應是大漢最有秩序的地方,秩序正在崩潰。

有潰兵在劫掠殺人,有官吏被雜役推進了火堆裏,有宮女被尖叫著拖走,還有公卿坐上了車,顫顫巍巍地準備往外逃時,被人推下車來。

能開出這樣一條道,還是多虧了天子那架金根車,盡管當它穿過濃煙與火光時,車上精美的朱漆立刻被烤裂,碾過正在燃燒的屍體時,車體上代表星辰日月的金屑灑落一地,但它終究是磕磕絆絆地被太仆駛出了營地。

有了金根車的指引和開路,公卿們或騎馬,或坐車,總算是可以奮力逃離這個營地。

呂姁原本也可以跟著這些公卿一起逃離,但她不得不在混亂中尋到她的母親嚴夫人,再想辦法一起離開,這就耽誤了些時間,而那些最有權有勢的公卿們也已經緊緊跟著金根車跑掉了。

夜這樣深,煙又這樣大,片刻間就令人尋不到天子的方向了。

但老天似乎待她不薄,就在兩個婦人驚慌失措時,魏續來了。

他不僅帶來了兵卒保護她們,還十分貼心地尋來一輛輜車。

“多虧魏將軍!”嚴夫人流著淚說道,“你我今日能活下來,皆感魏將軍活命之恩哪!”

“夫人是將軍之妻,貴人又是天子眷屬,不當言謝,”魏續笑道,“只是夜黑煙濃,該去何處尋將軍才是呢?”

呂姁低頭不語,嚴夫人卻已快言快語地說了出來,“我聽親兵報信,說要去五十裏外的白馬!”

這位將軍想了一下,微笑著點了點頭,請她們上車。

車裏沒有備燈盞,因此黑極了,若想視物,只能掀開簾子,借一點外面的火光。

但母女倆誰也沒有這樣做。

車輪滾滾,頻繁地從各種東西上碾過去。

有時是木頭,已經燒得有些酥了,碾上去便會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碎裂聲,有些顛簸;

有時是布匹,還沒有完全燒盡,碾上去仿佛平地多了一個小小的,和緩的土坡,並不難過;

有時是屍體,一個或者幾個地躺在那裏,碾過去便如同碾過裹著布匹的木料,初時和緩,很快便是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再然後便顛簸過去了。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氣味。

木頭焦糊的氣味、帳篷焦糊的氣味、屍體焦糊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炙烤著車壁。

因此誰也不會掀開車簾。

車外嘈雜,到處都有淒厲的喊叫聲,車內就顯得格外的靜了。

呂姁不吭聲地想著剛剛的事。

魏續掌管陷陣營,父親又待他那樣親厚,他怎會連去哪裏匯合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