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炭火燒得熱熱的內室,棉門簾嚴絲合縫地放下了,門縫卻還留了一條,生怕屋子裏通風不暢,起了炭毒。

偶爾有仆役進進出出,加一點炭,或是捧一壺水進去,裏面都沒有什麽聲息。

再到晚上送晡食時,仍然只能聽到仆役小心的問詢聲,就是聽不見另一個人的聲音。

就好像那間屋子原本是空著的一般。

但每每當柳夫人進去看時,她這小兒子活得還好好的,一雙眼睛要眨能眨,要轉能轉,就是兩腮漸見凹陷,十分憔悴。

飯也不吃,茶也不飲,趴在榻上要死不活,雖然暫時還不能打動鐵石心腸的父親,但母親卻是心疼死了。

“我兒何至如此!”柳夫人憤憤不平地對前來探望的小嬸道,“又不是什麽高門大戶的貴女!不過一個牙尖齒利的孤女罷了!也值得他這般惦念!”

“少年人嘛,都這樣,見到了沒得手,便記掛惦念,若是得了手,不新鮮了,也不過尋常了。”

“我也是這樣的想法,”這位做母親的悄悄道,“我原是想將她接進來,給四郎做了側室的,可是她不願意呀!”

小嬸是個極其精明厲害的女人,聞言便略帶了幾分鄙視地上下掃了這位伯婦一眼。

她這妯娌要手段沒手段,要腦子沒腦子,偏偏門第好,嫁進來便是冢婦,明明守著這樣大的家業,丈夫都做到了縣丞,自己卻連一個孤女都不能手拿把攥,真真是讓人瞧不起!

“她不願意?她不願意有什麽用!”小嬸聲音拔高了一分,“她家裏不是連個男人都沒有!”

“我那一日倒還見到一個,窮酸士人裝扮,也不知是……”

小嬸根本不願意聽下去了,“姒姊,你聽我的便是!你這樣一點手段都不用,她當然要端起架子,等著你三媒六聘將她迎進家門呢!你可絕不要這樣!你且等著,明日便是個吉日,我和你三弟集結起十幾個親族,再將那些田客蒼頭都叫出來!拉出幾十人到她家門口,不怕她不乖乖上我們的輜車!”

“這如何使得啊!”柳夫人嚇得驚叫起來,“你這不是要強搶嗎?劇城是幾位使君的治府,這般仗勢欺人,被人家告了去,豈不事大!”

“姒姊,你這是什麽話,咱們這可是高門大戶,平邑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不過一個孤女,舉目無親,哪來的膽子去告你!再說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郎,難道自己出面去告發情郎家搶親?豈不是天大的笑話!羞也羞死她了!”

“就算如此……”這位膽小怕事的大伯嫂還是猶猶豫豫,“這也,這也,這也沒道理啊……”

“什麽道理!咱們家就是道理!”小嬸子推了她一把,站起身來,“我這天不亮就動身去劇城,午時左右也該將她迎進門了!你去告訴四郎,讓他多吃兩碗飯,等著接新人便是!”

風風火火的小嬸子走了,留下一個團團轉的大伯嫂,一會兒覺得這樣做太過蠻橫,一會兒又恨那女子尖牙利齒,殺殺她的威風也好。

她這樣思來想去時,仆婦端著已經冷掉的飯菜,又從郎君的內室裏出來了。

柳夫人一瞬間打定了主意。

隅中未至過半,陽光漸漸從東面向著中天移動,這冷得令人發抖的冬日清晨漸漸也有了熱乎氣。

有晨起趕路的流民正好走到了劇城的城外,在熱水棚外歇一歇腳,喝一碗熱水時,便見到了這樣一幕。

幾十個人擁著一輛墨車,有人抱著布帛,有人扛著糧米,看著像是來迎親,但又不是昏禮的時辰。

“平邑柳四郎,來迎古松裏的羊四娘!”這支壯漢開路的迎親隊這樣嚷嚷道,“她已是許了我家做妾的!”

原來如此!

圍觀群眾們大徹大悟,要不怎麽說這隊伍的迎親時間不對,帶的東西也更像財物而不像迎親呢?原來是迎他家側室的。

只是看這架勢,這戶人家家境也頗殷實,在一眾流民的目光中,還頗有些眼熱。

“能給這樣多的財物,”有人這樣竊竊私語,“那個羊四娘好福氣啊。”

聽到了這樣的議論聲,墨車裏的小嬸子得意地揚起了嘴角。

“……羊四娘?”

這樣一支隊伍要進城,自然要在城門口處接受檢查,但這一點也沒耽誤隊伍裏的破鑼嗓子繼續嚷嚷,於是嚷著嚷著,便將一個健婦營的女兵引了過來。

“他說是哪裏的羊四娘?”

“聽說是古松那一裏的,”有知情群眾疑惑起來,“那一裏住的不都是陸將軍的親隨?”

女兵聽過之後,又仔細看了這一隊頤指氣使的迎親者幾眼後,方才匆匆離開。

陸將軍家裏有個羊四娘,別人可能不知道,她們這些健婦營的人都知道。因為那位女郎有時會來營中給陸白送些衣物,因此與營中的婦人們都十分熟識,都知道陸將軍當初從長安城的屍山血海裏將這幾位親鄰帶出來,又一起生活了這麽久,已經是視為自家親人了,斷然不會送給什麽人當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