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田豫這一輩子沒怎麽走過運。

——這是他對自己的評價。

他少時想要謀一個出身,遇到了天下大亂;

想回家讀書耕地,被一棍子敲暈套了麻袋;

想認認真真跟著這位主君,發現她是位女郎;

女郎也就罷了,身邊又有一群年輕的武將和世家子圍著,一天到晚出去打仗,沒功夫看他;

沒功夫看他也沒什麽,他可以守在青州,將這裏治理得民生和樂,既為他自己,也為青州庶民,還為了她;

……袁譚又來了;

他在一輩子沒有走過什麽運的前提下,制定了一個不需要太多運氣的計劃:

袁譚的兵馬是四面圍城,盡管只有西面攻城愈急,但其余三面也有兵馬,因此中軍也不過數千人,這樣的人數差距,他是可以領兩千兵出城突襲的。

那個弩手既然被稱為神射手,就算射不中袁譚,令其受驚,挫折軍心也就夠了。

兵貴神速,戰場上千變萬化不過須臾一瞬間,只要冀州軍有那麽很短的一段時間不能將注意力集中在戰場上,他就有可能擊破中軍!

推開城門的一刻,濃重的腥臭與焦糊氣席撲面而來。

這幅慘烈的戰場畫卷不是向他徐徐行來,而是鋪天蓋地砸向了他!

到處都是斷肢,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烈火。

雲梯車已經被守軍盡心盡力地砸壞了數輛,但又有敵軍呼喝著,推著新的雲梯車向前而來。

車子高不過一丈有余,下面有三對木輪,上面折疊木梯,外裹獸皮,可防水火,數十名士兵分為兩組,一組持藤牌頂在前面引導方向,清除路障,一組士兵在後面推動雲梯車,待得靠近城墻時,便立刻拉動鉸鏈,將木梯慢慢升起來,靠向城墻。

而與此同時,這些士兵也會立刻攀爬上去,木梯靠向城墻時,他們既可以先一步跳上城墻,又可以保護木梯不為守軍所毀。

這東西主要材質不過是一些木頭,其次是獸皮,也有一些銅鐵,無論如何,它是不比人命更金貴的。

但當田豫看到幾輛雲梯車又一次推上來,憑著這些日子守城的經驗,他迅速判斷出來——袁譚又要發動一波進攻。

因為在堅壁清野過的青州戰場上,這些雲梯車遠比那些冀州軍的性命更值錢。他既然舍得推出三四輛新的雲梯車,那就一定要給這些昂貴得攻城器械配上大量士兵的進攻才行。

——像殉葬一樣。

——不是人死了,戰車殉葬。

——而是反過來,為這些一定會損毀在這片戰場上的戰車,獻上血食與人牲。

田豫腦子裏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念頭。

那些冀州兵還在繼續向前,每一張臉都陌生極了。

但當他們步步靠近時,他們那陌生而警惕的臉變得猙獰起來。

就是這些人,屠了千乘。

當這個念頭出現時,剛剛閃過田豫腦子的那個念頭消失無蹤了。

他的傳令官揮動令旗,士兵們舉著長矛,沖了上去!

雲梯車是用來攻城的笨重東西,但當它出現在平原戰場上時,它立刻變得脆弱而可笑起來。

每一輛雲梯車都需要士兵層層包圍和守衛,而對面的守軍立刻發現了這點,有人在城裏點燃了火把,又有人背了柴草,也沖了出來。

他們需要用錘子和夾具,拆卸那些雲梯車嗎?

不需要啊!

雲梯車的前段包了獸皮,但後面可沒有!

只要丟柴草上去,再丟上一根火把就足夠了!

有人在前面和冀州人打成一團,也有人在後面丟火把。

於是對面用冀州話高聲謾罵著,有人在說去滅火,也有人說快將雲梯車推走。

場面一時變得非常混亂,並且膠著了起來,這種膠著對於身處戰場之中的人來說完全不算什麽,但城墻上有人迅速發現了這一點。

——那些攻城的士兵沒有後援了。

——他們的後援被突出城的田豫打斷了。

當攻城的士兵發現他們不再是一支前赴後繼的整體,而變成大海汪洋中的孤島時,士氣立刻開始滑落。

有人在城下猶豫著不想攀城,有人想要換一個方向,去攻打城門,有人想去救援那些雲梯車,還有些人想要逃走。

於是就在城下,這些冀州的小軍官拔出了自己的環首刀,用令旗和殺人的方式暫時立威,穩住了局勢。

“還是很不對,”陸白站在女墻旁向下望著,嘴裏喃喃念叨,“還是很不對。”

“將軍?”

這位女郎猛地驚醒,抓住了身邊的女兵,“趁著城門未關,你快去城下給田將軍送個口信!”

“送何口信?”

“中軍未動!”

中軍未動?

守在城門前,指揮這一片混戰的田豫短暫地懵了一下。

這不能怪他,因為每一場戰爭都是毫不相似的,跟在陸廉身邊的戰爭和她不在的情況下,自己指揮一場戰爭,又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