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這已經是張遼更換的第三匹戰馬了,它很漂亮,四蹄皆白,如烏雲踏雪,步履矯健輕盈,但剛過三歲,還稱不上是一匹壯年戰馬,因此張遼鮮少騎乘,總怕它受傷。

但他現下必須倚仗這匹“踏雪”,來渡過這道難關。

陽光火辣辣的,將光與熱散播在這片沸騰的土地上。

到處都是混戰的士兵,到處都是鮮血與殘肢。

在誘使曹營中的士兵偷偷搭起舟橋,過河偷撿戰利品後,他與關羽按照既定的計策那般沖了出來,一路跑過浮橋,沖進了尚未來得及關閉的大營之中。

曹仁一共建了三座大營,中軍在前,左右翼在後,壕溝柵欄,箭塔鹿角,都布置得十分精心,尤其這三座大營之內又有十數座小營,每座小營柵欄旁又內置箭塔,外布拒馬,彼此間既能相互拱衛,又能在營門受到攻擊時立刻關閉後面的營寨,以免軍心潰散。

因而當騎兵沖進這些小營之中時,曹仁這樣繁瑣的布置立刻便起到了作用,他們只沖殺了前面數座營寨,曹兵便漸漸安定下來,在金鼓與令旗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開始使用防禦工事抵禦他們,並步步為營,將他們慢慢從營寨中趕了出去。

第一排長牌兵,第二排長矛手,兩側箭塔上無數弩手,一座接一座的小營之間又布滿拒馬,騎兵們很快出現了傷亡。

戰馬是強大的,當它們沖鋒時,它們幾近無所不能,它們可以摧枯拉朽般撕開陣線,如狂風蕩滌勁草,所過之處只留潰敗與死亡;

但它們也是脆弱的,它們會被拒馬絆倒,會被長矛戳傷,會被弩箭射中,當它們因為受傷流血而不得不減緩速度,最後慢慢停下來時,那麽原本被它們踩在腳下的士兵就可以揮動手中的環首刀,狠狠給這些戰馬一刀!

曹仁的營寨,正是為此布置的!

死在這裏的每一名騎兵,每一匹戰馬,都難以補充!

四周燃燒著光與血的色彩,耳畔充斥著哀嚎與戰馬嘶鳴,張遼遙遙地又看了一眼中軍營。

他已經連沖三營,其實離大纛已經不是很遠。

他身體裏的每一根血管都已沸騰,要他再去沖殺一陣,只要再沖下一營,再沖下一營!他就可以接近曹仁所在的大帳!

曹仁身邊自然有許多親衛,但豈能比得過他?!

那面玄色鶡(he 二聲)紋大纛穿過了層層的箭塔與柵欄,穿過了士兵與拒馬,也穿過了鮮血與屍骸,燃燒在張遼的眼睛裏。

他意識到了戰爭的美妙,同時也意識到了它的危險。

他緊握馬槊的手輕輕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奔騰的淮水早已不復昔日的寧靜。

河北岸已經淪為了戰場,北岸的曹營士兵在拼命地拆浮橋,南岸的徐州士兵在拼命地架舟橋,而已經通過舟橋來到北岸的徐州兵就有了一個一目了然的任務:

他們必須死守這座橋,死守他們的退路!

盡管營中仍有騎兵在四處沖殺,四處放火,但曹仁已經安排了一隊弓手出營,背靠營寨,兩面以藤牌兵為援護,最前排則是推來放倒的馬車。

隊率一聲號令,箭雨向著河邊傾瀉而下!

那閃著寒光的鐵箭頭穿過藤甲,穿過衣衫,穿過皮膚,狠狠地紮進了士兵的身體裏——

他們容徐州人過河,已是犯了大錯,豈能再容他們回去?!

河岸邊頃刻間便被鮮血染紅了。

陸懸魚簡單地清點了壽春一戰所繳獲的戰利品,其中糧食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戰馬、武器與鎧甲,再次是那些立刻能搬走的錢帛,至於金碧輝煌的壽春宮,只能先放在那裏。

……她還特別貼心地給劉蘭芝留了一些錢帛,方便她安置那些可憐兮兮的小美人,然後才回到了淮水南岸的營中。

她的士兵不足八千人,其中八百騎兵被張遼帶走了,兩千東萊兵帶著民夫在壽春城內忙忙碌碌,營中還有五千人,還要幫忙看顧關羽那邊的營地,一下子顯得有點冷清。

但徐庶和太史慈看起來一點都不冷清,一聽到她的馬蹄聲,立刻從帳篷裏跑出來了!

“將軍歸來矣!”

她看了看太史慈的臉,又看了看徐庶的臉,忽然有了什麽不好的預感。

“二將軍和文遠,”她問,“還沒回來嗎?”

但仿佛作為佐證一般,帳篷裏又跑出了一個一臉焦急的關平。

不足十裏之外便是戰場,但喊殺聲還沒有傳到她的帳篷裏。

親兵送來了水,她喝了幾口就將杯子放下了,陶杯落在案幾上的聲音格外響亮。

戰勢很不好,但帳篷裏還是很靜。

她曾經隨陳登出使鄄城時,曾經見過曹仁一面,因此現下可以仔細地回憶著印象裏的曹仁是什麽模樣。

很奇異,曹仁在酒席上的表現完全是個蠻橫而不修邊幅的武將形象,與他此時在淮水北岸擔任的作戰任務大相徑庭,以他為人處世的風格,她實在想不出他能夠冷靜而有籌謀地死守營寨。